第六回 人比菊花淡 貳 琴簫月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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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一泉引眾人去各自房間休息。羿雲看著照碧服下一泉拿來的煎藥後,稍稍安心,直到照碧睡著後,才離開。
羿雲也奔波幾日,也就回房去睡了。
穆吟昔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腦中總是浮現羿雲望著佟雅淵的神情,心下一陣難過,她自言自語道:“羿雲哥到底喜不喜歡那冰山呢,若是不喜歡為何緊緊瞧著她,若是喜歡,那我……我……如何是好。”穆吟昔越想越慌,可轉念一想:“那冰山好似誰也不瞧在眼裏,對誰都冷冷淡淡的,羿雲哥那般豪爽性格定不會真喜歡她的,且說羿雲哥也說他喜歡……”她不覺臉一紅,便不好意思再想了。她閉上眼,又想:“照碧姐姐不知怎麼了,她快些振作起來才好。”照碧不像是身體不適,正是如此她失魂落魄的才更讓人擔心。
她忽睜開了眼,一泓月光已臨過窗台照進了屋裏,穆吟昔披上衣走到了窗前,仰天凝望,念起:“我也離家近兩月了,不知娘親現在可好,真希望爹爹能快些回覓冥島去,告訴娘親我現在很好,不用著擔心。”穆吟昔心裏愧疚難當,一低頭,眼角不覺濕了,隻喃喃道:“娘……娘……”
覓冥島上的月光似乎比此刻窗外的銀華更皎。
月已不圓。
月光卻一瀉無垠,照在菊花上,菊花仿佛變成了白色。
佟雅淵坐在天井的台階上,難以成眠,隻好望著蒼穹上那殘缺的玉盤。
佟雅淵不覺也在想念,她恍然此刻之前發生的事太過緊湊,自己才無餘心多想起爹娘兄長和那巍峨覆繁的延綿長白,現下周遭寂靜如雪,隻聞蟲鳴,一稍閑罷了,可便使這些日來一直積蓄在心頭的思緒如潮般一股腦地奔湧起來。
“爹娘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也去肆聖湖了麽?”
“會不會遇上什麽危險?”
“哥哥應該和他們一起吧……”
佟雅淵心裏太多疑問現下都無法可解,她歎了口氣,她惱自己竟也會這般多愁善感。
她橫側起了簫,一串珠璣般的清遠旋律飄然而起……
聲音不大,卻回蕩在寧靜的菊煙山莊的各個角落。
佟雅淵吹得是他爹爹教了許久,自己練了許久才成的千古名曲“鳳求凰“。也是至今她吹得最好的曲子。
“鳳求凰“雖為琴曲,卻也可用簫來奏,那便別有一番消冷清雅的意味了。
佟雅淵一曲將近,心頭已熾熱,原想吹簫興許可暫忘思愁,此刻卻愈演愈烈了。
簫聲便戛然而止,一陣靈動琴音卻起,竟也是鳳求凰。
佟雅淵訝然回頭,步蘅盤膝坐在隔了幾株菊花的台階上,修勁的指尖好似已虛渺一般翩然浮動。他閉著眼,甚是專注,嘴角卻勾著溫柔的弧度。
佟雅淵盯著他看了好了一會兒,忽竟淡淡地笑了笑。
壽陽妝罷無端飲,淩晨酒入雙腮【注】。佟雅淵清雋的簫聲已自然地融入步蘅淡雅的琴韻中,若要比擬這感覺那便同像在壽陽公主的梅花妝下添起酒意的微紅一般,何等美妙,何等玄奇!(【注】;語出柳永詞《瑞鷓鴣》)
一管洞簫,一張瑤琴,數百年前名徹江湖的那對鴛俠鴦侶,一曲“笑傲江湖”,已成為絕響。今日,此間渙渙颯颯“鳳求凰”又會如何?(笑傲江湖曲由金爺爺在《笑傲江湖》中所述,原以廣陵散截部,魔教長老曲洋改成,後傳由令狐衝,他與盈盈琴簫合奏成,“鳳求凰“據說是西漢時司馬相如為卓文君而奏,本人隻知如此,貽笑大方謬誤不免,各位看官且看罷了)
一泉站在走廊的盡頭,默默地聽著,月光照在她的淺桃般的臉頰上,柔美動人,卻淒楚得緊。
她遠遠地望著已然沉醉於樂律中的步佟二人,步蘅在菊叢中,佟雅淵便在他身旁。一泉自言自語道:“也難怪你要向我借琴了……”
原來適才步蘅一聞佟雅淵的簫聲,便到了一泉那裏借來了七弦琴。
一泉的眸子然若清泉般明澈,可不覺那股清泉便順著臉畔滑落了下來,一泉忙去拭,卻拭了又來。
一泉的臉也紅了,羞窘地喃喃道:“我這是怎麽了……”
一泉吸了一口氣,心下不覺一陣淒涼,注視著步蘅的背影心中百感,過往幕幕浮現眼前,口裏反複默念著那個名字:“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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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你走,莫要管我了,你不走我就死,反正爹娘也死了……嗚嗚……”
“若是我走了,你或許不死,我卻是死定了……”
“你……走,你為何會死?……”
“為你憂心而死便是。”
步家與南家是世交,南家也在金陵,稱“曇夜山莊”,而這湖州城外的“菊煙山莊”則是南家的別宅。兩宅皆種滿曇夜菊花。步蘅小時身體孱弱,南家又有成片的曇夜菊,而菊煙山莊地處更為幽靜,便成為了極佳的療養地。所以步蘅被經常送到菊煙山莊調養。一泉是在南家別宅長大的,步蘅與一泉五歲時便已認識了。兩人從小就是親密的玩伴,步蘅待人誠懇,又是溫潤清諧的性情,對一泉關心備至始而有之,在一泉看來除了她的親生哥哥南一謙外,步蘅便是她最喜歡的人了。
南家是武林中三大世家之一,南家雖無自己的獨門武功,南家子弟習武皆師從武林中的大宗大派,南一泉的爺爺南繼便是嵩山少林寺俗家弟子中的頂尖,南一泉的父親南屏空則深得峨眉山各派武術奧義,身手可躋身武林前十都不虛。而南一泉的哥哥南一謙更是少年成名,四歲時便被送到武當山習武,是武當掌門璿璣子的得意弟子,一手璿璣子親傳武當絕技“孤峰落縷三十六式”,使他不到十七歲便已名震江湖了。
南家還與四十年前縱橫江湖的“無暇三瑾”頗有深交。此“三瑾”便是指有天下第一“玄變聖手”連渙,無他不會“吾扶公子”步更寒,以及俠義無雙“吟遊劍仙“蘇蕪。三人締造了現今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神話——單以三人之力鏟除肆虐武林近五百年的魔教咒天宮。其他事跡便是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了。有這般朋友的南家,武林中人是無人不羨慕的。再者南家家財萬貫,待人謙禮有加,黑白兩道無不敬仰,爭相結交,故南家在武林中地位極重,聲威也極大。
便是這樣叱詫風雲的南家,八年前一夜,除南一泉因身在菊煙山莊而幸免外,南家本宅“曇夜山莊“近四百口人全慘遭殺害,而凶手至今不明。那時一泉隻有十一歲,當步家人將她帶到已成死宅的本家時,她看見,從門口到大廳,從大廳到內宅,每個地方都躺著人,鮮血淋漓的死人。她的爹娘便倒在大廳的椅子上,胸前各插著一並粗製的長劍,南屏空的臉上還帶著驚異,他似乎還不相信自己如此輕易便被人取了性命。而南一泉的哥哥南一謙的屍體並未找到,從此生死不明。
一泉穿的那雙小小的紅繡鞋,被灑滿地上的鮮血染的更紅了,南一泉呆然望著園裏的也被鮮血浸紅的曇夜菊花,夕陽乃如血,她哭的力氣都失去了,全身癱倒,若不是步蘅一旁扶著怕是就昏死過去了。眼淚頓木,可此番絕望悲痛,非親曆者而絕不可知。
一泉回到了菊煙山莊,當即遣散了菊煙山莊的所有仆人,一泉隱約感覺到這些殺手既然衝著南家來,如此狠辣連無辜仆人都不放過,若那些殺手發現南家還有一人沒死定會再來,那菊煙山莊裏的下人也甚是危險,料不到她小小年紀竟能此決定,所以偌大的山莊裏便隻孤剩她一人。步蘅不聲不響地留了下來,一泉知他是放心不下自己,可若是敵人襲來,步蘅也免不了毒手,她情願自己一死,也決不願看見步蘅為了自己喪命。一泉便一再毒辣的言語激他,步蘅不為所動,成日淡淡奏琴。如此十幾日,一泉漸漸接受步蘅心意,感動之餘也就隨他去了。若不是步家突生變故,步蘅此刻定還與一泉一道生活在菊煙山莊,連理之事怕也是自然。怎料世事如棋,步蘅家破人亡之後,便告別了一泉。
一泉隻知他正為雪仇而曆,步蘅談及己事,不願讓一泉擔心,一泉也就慰之不問。步蘅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回到菊煙山莊看望一泉,但間隔不一,想步蘅上次來乃是去年的夏天,一年有餘未見是最長的一次,是故一泉今日一見步蘅便心中雀躍不已。而這般八年,一泉兒時的幼翳懵懂已悄然轉化為對樸戀潺潺,既是芳心已係,便無端無由念念想想,心下纏媛,步蘅澄皎似月,想法總讓人摸不透,一泉便帶著螢愛希望默然等候。可今日一向堅獨的步蘅竟帶了一群人來到菊煙山莊,更甚者對別的女子好似情意尤華。一泉內心翻騰,似驚似疑,似嫉似憂。兩行清淚卻是無論無何都止不住的了。
這時那曲鳳求凰也漸弱息止,佟雅淵輕輕呼了一口氣,臉上卻是難得的柔和,之前心中的悸動大減。佟雅淵道:“宮徵之音,間略跳動,很是奇妙,你這鳳求凰撥的甚是雅。”
步蘅微笑道:“姑娘這句話在下聽在耳裏受用得很。”
佟雅淵默了少時,她心裏疑問甚多,如這菊煙山莊是何地,南一泉是步蘅的何人等等,佟雅淵一向克製得緊,別人有苦不便言明的事或隱秘,她不去探求。
不過最後佟雅淵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何你今日道自己為‘千霖’,又為何南姑娘叫你千霖?”
步蘅望了她一眼,悠然道:“我姓步名蘅,字千霖。”
佟雅淵道:“你倒文雅。”又抬起頭瞧向天上。
步蘅倏然一笑,慢慢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遞給佟雅淵,佟雅淵低頭一驚,那正是幾日前在白露鎮上自己看中的那塊白玉環佩,月光下更加剔透靈華,夔紋盈動。
佟雅淵臉一沉,道:“你這是何意。”
步蘅道:“自是贈給姑娘。”
佟雅淵冷冷道:“我若是想買,自己便會買下。”
步蘅卻笑了,笑得些許無奈又有憐惜,佟雅淵那日未買這塊環佩囊中羞澀且是大因,步蘅怎能不了。
步蘅恭聲道:“多日來,在下勞煩姑娘相陪,這塊玉佩聊表謝意。”
明明是佟雅淵收了步蘅諸多照顧,步蘅卻顛倒相位。
佟雅淵見他裝模作樣恭恭敬敬的神情,不覺好笑,步蘅要送自己玉佩,佟雅淵表麵甚是反感,心下卻不然,甚至還有些驚喜,佟雅淵忍住笑意,道:“你莫要胡扯,這話聽了叫人好不爽快。”
步蘅佯做無奈,道:“若姑娘不收,步某隻好繼續胡扯了。”
佟雅淵一橫眉,道:“你還威脅我來了。”
步蘅忙道:“怎敢。”步蘅頓了頓,道:“隻是頭次見你,你的洞簫上掛著那件威風凜凜的玉佩,甚是有勢,想來因為落水,那玉佩便不見了,上岸時我便瞧見你些些落寞的神情和簫下空空,是覺該補上一塊的。”
佟雅淵道:“你不少息便來管閑事。”她雖這麽說,心下卻不覺一陣感動,步蘅觀察入微,連自己因失玉而不悅的瞬息都看在眼裏。
步蘅又道:“雖不是好玉,我見姑娘甚是喜歡這玉,便做主買來了。”
佟雅淵臉上已緩,慢慢道:“罷了,罷了,多謝。”便將接過的玉佩,係在了簫尾。
佟雅淵道:“原來那塊玉佩是我爹幾年前送我的,我甚是喜歡,這塊玉佩與那隻像極了。”
步蘅頷首,才道:“若是爹娘送的東西,自是留戀的。”他說的平淡,卻不由讓佟雅淵感覺一陣淒涼。
兩人便這般並排坐著,隔著幾株菊花,都不說話了,月光自是灑在他們的身上。
一泉也望了望廊外的月亮,臉上的淚痕淡淡幹了,卻是愁雲布滿,她頭遭這般害怕,這般不安,心下歎了口氣,便悄悄地轉身,走回了房間。
她剛走進房間,便聽見,靳紹音的驚呼聲:“來人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