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人比菊花淡 壹 菊煙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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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雅淵兀自跳下了屋簷一側,那端對的是芳菲苑一旁的一條小巷。之前房裏這般巨大的打鬥動靜早已驚動了芳菲苑的保鏢,是不能從正門離開了。
羿雲竟在那裏等著她,而羿雲身後還站著一個人——穆吟昔。
原來羿雲雖告訴穆吟昔有解救靳紹音的方法,其實羿雲也想不出好計,隻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潛進芳菲苑中,好將靳紹音暗中救出。要知芳菲苑裏極大,就和個迷宮一般,羿雲這幾日每晚都去芳菲苑查探,怎麼也找不到靳紹音。後來偶從一個芳菲苑女婢那裏聽說靳紹音自己逃跑了。今日他是想白天去芳菲苑裏打聽下確切消失,穆吟昔定要跟來,在街上卻看見了女扮男裝的佟雅淵進了芳菲苑,羿雲便讓穆吟昔在芳菲苑外等著,自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去,一陣胡找,竟讓他找到了那間廂房。羿雲在門外卻聽見裏麵有打鬥的聲音,就以佟雅淵遭遇危險,便拔劍衝了進去。
佟雅淵看了羿雲一眼,淡淡道:“適才多謝。”說完便走,穆吟昔也瞧著她,眼裏有種說不出的不悅。她一隻手緊緊拉住羿雲生怕羿雲追上去。
羿雲望了一眼隨在佟雅淵身後的那個清逸修朗的少年,卻道:“這位兄台是佟姑娘的朋友?”
佟雅淵微微側頭,冷冷道:“我沒有朋友。”
羿雲心裏鬆了一口氣,至少他知道佟雅淵對誰都如此,佟雅淵與眼前這個朗朗少年並無珠連。
羿雲會這般以為隻因他全然不曉這段時間,佟雅淵便都與步蘅一道,且羿雲也不知佟雅淵眼下因何不快。莫說羿雲不知,佟雅淵自己也不知。
步蘅卻曉得,他心裏稍稍有了些惆悵的甜味。他苦笑著,對羿雲道:“閣下抬舉,在下沒有那般榮幸能與佟姑娘成為朋友。”
羿雲笑了笑,拱手道:“你我相遇便是緣,敢問兄台如何稱呼?”羿雲怎也不料著眼前這少年便是當日鸞鳳亭上讓人歎為觀止的絕色佳人。步蘅回禮道:“在下千霖。”佟雅不禁淵回頭瞧了步蘅一眼,步蘅說假話時竟也和說實話一般自然流暢,步蘅感她視線,對她微微一笑,佟雅淵旋即扭過頭去,她不知步蘅這般說的具體用意,便也不揭穿他。羿雲道:“千霖兄好名字,在下羿雲。”說罷他又一擺手,道:“這是穆姑娘。”
步蘅微笑道了句:“雲兄,穆姑娘,幸會。”穆吟昔扭捏地瞧了步蘅一眼,點了點頭道:“幸會。”
佟雅淵竟沒走,默默停在巷口,她也不知自己為何不走了,是否隻因步蘅之前說過要和自己一道去肆聖湖呢,她下意識裏竟然想等等步蘅。
羿雲道:“千霖兄此番來湖州為何事?”
步蘅道:“隻是閑遊罷了,雲兄也是麽?。”
羿雲默了片刻,向前移了幾步,離佟雅淵的方向更近了些,才緩緩道出了這幾日發生的事,原來不僅靳紹音不見了,照碧自前日出去也就再也沒有回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佟雅淵聽著也不禁微微動容,畢竟也與四人相處過短暫的時間。
羿雲說完後,便歎了一口氣,一旁的穆吟昔聽著聽著,眸裏的眼淚便要滾了下來。
步蘅緩緩道:“那位靳兄弟的事,我不曾在芳菲苑裏聽過,他逃出這事,應該不假,若誰在芳菲苑裏逃了便是件轟動的大事,想來他應還在湖州城裏。”
羿雲道:“望如千霖兄所言。”
羿雲頓了頓道:“佟姑娘接下準備去何處?”
佟雅淵冷冷道:“這便請閣下莫管。”
穆吟昔登時怒然,憤憤道:“你可知那日你落水,之後羿雲哥就馬上跳下去救你,可他的水性也不好,被撈上之後昏迷了十幾個時辰才醒,更別說頭次遇見你,便為你擋下暗器那件事了,現下他不過問一問你的去向,你就怎這般無情無義。”
佟雅淵依舊麵無表情,心裏卻是些許愧疚,她端的不知羿雲竟會入水救己,口上仍淡淡道:“我又沒讓他來救。”
羿雲反手拉過了穆吟昔讓她別再說了,穆吟昔已被佟雅淵的話氣的渾身發抖,再加上表哥仍未找到,照碧也失了蹤。此刻她的淚水便如決堤般湧了出來,哭的當真讓人心絞。
羿雲忙柔聲安慰道:“吟昔莫哭,我們再去找找靳兄,定能找到的,照碧她想來是先去塘何了,也不用擔心。”羿雲其實不知如何安撫,他也曉得穆吟昔是被佟雅淵的話激哭的,自己卻又一句責備佟雅淵的話都說不出。穆吟昔已是梨花帶雨,那淚水止也止不住。
步蘅無奈地望了佟雅淵一眼,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佟雅淵沉默著。
穆吟昔抽泣著道:“羿雲哥我…沒事…我們……快去找……。”
羿雲心裏為難,找靳紹音的事雖然重要,可眼下好不容易與佟雅淵重逢,若就此告別,下次見麵便不知是何時了。
幸好這時,佟雅淵竟然開口:“我還算記得他長何模樣,我也去找找看好了。”
穆吟昔和羿雲皆不敢相信佟雅淵會要幫忙,一臉驚訝,羿雲喜道:“可以勞煩姑娘麽?”
佟雅淵瞥了他一眼,道:“有時間問無關痛癢的話,不如快點找去。”佟雅淵又望了步蘅一眼,步蘅已經走到了她身旁,佟雅淵轉身便走出了巷口,步蘅隨側。
羿雲攙著穆吟昔要跟上去,穆吟昔卻不肯走了,羿雲急問道:“吟昔你怎了?”穆吟昔蹙緊了眉間,道:“我不喜歡那個佟雅淵,我才不要她幫忙。”羿雲道:“吟昔,佟姑娘就是那個性子,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穆吟昔忽然臉一紅,昂頭瞪這羿雲,一字字道:“羿雲哥,你是不是對她……”羿雲一怔,沒等她說完,便柔聲道:“我最喜歡吟昔,吟昔難不成要我掏出心來才罷休麽?”羿雲的確喜歡穆吟昔,可卻更似兄妹之情,羿雲雖知自己確對佟雅淵有意,可就是不敢或是無法向穆吟昔言明。羿雲在這事上優柔寡斷,畏首畏尾終究避免不了日後的悔恨。
穆吟昔當即便沒了火氣,一下便靠在了羿雲的懷裏,臉上已是溫柔熹微的笑容,囁嚅道:“哥……哥莫要說……這種話。”羿雲撫了撫她的頭發,也安心地笑道:“那我們便快些去找靳兄吧。”
佟雅淵和步蘅並排走在湖州的街道上,步蘅不時側首瞧瞧她,佟雅淵終於忍不住道:“你瞧什麽?”
步蘅悠悠道:“沒什麽。”佟雅淵於是加快了步子走到了他前麵,步蘅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佟雅淵不睬他,步蘅卻忽道:“你知道適才暗算你的是何人?”
佟雅淵冷冷道:“要我死的人。”
步蘅搖了搖頭,道:“在知道白瑞玲瓏這天大秘密之前,他們不會讓珍稀的佟佳一族死一人的。”
佟雅淵思了片刻,道:“他們若想生擒我,從我口裏套得什麽東西,那就是白費力氣。”
步蘅有所思地道:“或許他們也不指望你說出什麽,隻想擒住你罷了。”
佟雅淵道:“為何?”
步蘅卻道:“令尊此番出關又是為何。”
佟雅淵一皺眉,思了片刻,心道:“爹爹頭次出關便厭倦了江湖的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帶著娘回到長白山以後,對外界一律不聞,繼續那般雲淡風輕的生活,若不是真有天大的事爹爹絕不會出關的,想來去金陵救哥哥也隻是個契機罷了。”的確佟沐嵐出關目的極有可能和佟雅淵相同,為了尋回遺落芳菲苑的那件物品,為了好生摸清那個對佟佳一族圖謀不軌的神秘組織,防患於未然。
佟雅淵道:“我覺得爹爹也定會去肆聖湖,姑姑一定也會把那個消息帶給他的。”
步蘅點了點頭,緩緩道:“所以若你和佟前輩都去了肆聖湖,他們擒住你便可……”
佟雅淵淡淡道:“他們若要拿我當人質挾持我爹爹,那也稍稍低估了我。”
步蘅苦笑道:“何人敢低估佟小姐呐。”
佟雅淵側過臉來,一字字道:“你說了這麽多廢話,到底想說什麽。”
步蘅道:“今日來的便是青龍。”
佟雅淵皺眉道:“你怎麽知道?”
步蘅道:“青衣,青綾,青龍劍,青龍紋。”
佟雅淵記起,那些少女的確全是青衣,連劍好似都是青色的,更甚者,若是細看那些少女的嫩白的頸,上麵大片都用丹青繪刻著青龍圖紋。
佟雅淵寒意心起,但卻道:“他們的身手也不過如此。”
步蘅歎了口氣,道:“那些人怕隻是最低端的。”
佟雅淵不語,已認步蘅說的確是。
步蘅又道:“以後得更加小心,愈發厲害的對手定會撥撥襲來。”
佟雅淵忽道:“那在屋簷上的人是不是比那些人厲害?”
步蘅有些詫異,不想佟雅淵會這般直接問到蓼言,步蘅點了點頭,道:“厲害得多,我想極可能是青龍的一個人物。”
的確蓼言身手不錯,若是別人想必已死在她精準速極的青蟬雁翎刀下,可惜她遇上的是步蘅。
這時迎麵快步走來一個人,就立在佟雅淵麵前。
佟雅淵抬頭一看,著實一驚,還未說話。
那人便道:“這不是佟公子麽?啊……不對,是佟姑娘才是。”那人摸了摸頭,笑得無邪。
佟雅淵這才道:“你是……靳……。”
那人正是失蹤幾日的靳紹音,他身旁還有個女子,卻是照碧。
步蘅瞧了靳紹音一眼,便把目光轉向了照碧,照碧好似換了個人,眸裏一點光亮也瞧不見,隻有呆滯,她的臉色鐵青黯淡,麵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整個人也踉蹌踉蹌的,就像三魂七魄隻剩一魂一魄般。
佟雅淵也已看到照碧的樣子,便喚了聲道:“碧姑娘。”
照碧隻茫茫地點了點頭,靳紹音歎了口氣道:“我遇著照碧姑娘時,她已然這個模樣了。”
靳紹音隨即便痛苦地“喲”了一聲,他轉眼一看,站在自己麵前的就是穆吟昔。
穆吟昔又重重在他手臂上扭了幾下,見著表哥除了清瘦了些外,還是一臉愚木,登然心安,泫然欲泣道:“表哥你這幾日到哪裏去了……快急死我了。”
靳紹音見到穆吟昔也好似要哭了一般,一把抱住了她,嗚咽道:“吟昔……吟昔……”兩人那般哭做一團。
羿雲登時安了心,不僅靳紹音找著了,照碧也在,可下刻他一看照碧的神情便覺不對,他在照碧麵前喚了她幾聲,她隻是點頭,一句話都不說。
羿雲忙問靳紹音這是怎麼回事,靳紹音便將自己逃出芳菲苑遇到照碧的事細說了一遍。
羿雲滿臉愁容,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他與照碧情同兄妹,現下不知照碧到底遭受何樣打擊,遇上了何等危險,而變成了這般失魂落魄的可憐模樣,羿雲不覺心中憂慮萬分。
步蘅這時卻建議眾人還是先且休頓,再做商議。
佟雅淵已與那個組織起了衝突,形跡暴露,不再適合留在湖州城中。且這幾日眾人各有各的勞頓,已是疲憊不堪,步蘅向眾人一番解釋後,便引眾人走向了湖州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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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這棟大宅完全籠在一片夕霞的彤紅中。
渺無人跡的荒山腳下,竟有如此一棟宏偉華麗的大宅,宅子周圍種滿了各式各色的菊花。
白有一團雪,月下白,紫有雙飛燕,瑪瑙盤,紅有繡芙蓉,胭脂香,茜有玉樓春,佛見笑……
唯唯獨獨沒有黃菊。
兩扇高高大大的門,朱漆卻正在一點點的褪去,一般大戶人家門前都會擺對石獅子,這家置的竟是兩棵巨大的菊花石雕。
不愧其名,菊煙山莊。被落寞孤寂包圍的菊之地。
步蘅上前,先扣了三下門環,過了許久未有動靜,步蘅加重了力道又扣了三下。片刻後,門那頭這才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門內的人用蒼老的聲音低問道:“何人來此。”
步蘅微微躬身,竟笑吟起詩來:“蕭蕭滿地鶯吹雪,隻道人較淡黃菊。”
門那頭的人好似怔了怔,後門便忽然開了。
步蘅見著那人,便軒顏道:“一泉。”
開門的竟是個長相可人的清秀少女,也不過十八九歲,上穿繡著菊花的嫩黃短褂衫,下著白褶寬口褲,腰際一支翠色的綢帶鬆鬆地係著。頭上隨意繞的髻外帶著幾朵淡黃的小雛菊,便無其他裝飾了。臉圓圓的,也不施粉黛,口如櫻眸似杏,眉黛輕盈中流露出的正是自然純美。
她眼睛已睜得很大,眸裏閃著光,目不轉睛地盯著步蘅,一臉驚訝後她忽一把抓住了步蘅的雙手,欣喜道:“真是你麽?千霖。”
步蘅竟真的叫“千霖”。
步蘅也反握住她的雙手,微微點了點頭,笑道:“世上想來不會有第二個‘千霖’了。”
一泉會心一笑,嫣然道:“是啊,絕沒有。”
步蘅背後的一行人等,都不覺怔住了,佟雅淵站的最遠,卻清楚地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也看見了他們相握的雙手。
步蘅與那個名叫一泉的姑娘定是舊識,而且熟絡得緊,佟雅淵心下便這樣想到。
穆吟昔看著暮色下門前寒暄的兩人,不禁去拉羿雲的手,喃喃道:“我怎麽覺得這二人甚是相配……”
靳紹音竟也走到了前麵去,笑道:“小姐,你家的菊花好漂亮呢。”
一泉微笑道:“公子過獎。”
步蘅也笑了,道:“裏麵更不得了。”順著話頭步蘅便將來意粗粗一提,說是欲在這打攪一夜。
一泉一聽來意,不稍步蘅為她引見眾人,便道:“那各位先進來吧。”
羿雲上前道:“那我等打攪了。”穆吟昔也向一泉微笑答謝,靳紹音已退回了照碧身邊,佟雅淵朝那少女微微一拱手,淡淡道:“打攪。”
步蘅好似對這個地方甚是熟悉,走在最前帶路,然後羿雲,穆吟昔牽著照碧一道隨後,靳紹音行在照碧一邊,佟雅淵默默地行在最後,一泉關上了門便盈盈地走到了前麵。
菊煙山莊看似不大,卻是內有乾坤。一進門便可聞到一陣濃鬱奇特的菊香,沒走幾步,除了精致的走廊和質樸的建築讓人讚歎外,那前後左右隨處都是的一片又一片連綿不覺的黃菊,皆開的絢爛芳美,石板路也已看不見了,成地鋪滿了風墜的菊瓣,更是妖豔得令人無言。故無關黃昏,莊內的空氣好似被染成了一種薄薄淡淡的萌黃色。又是晚風吹過,一陣沙響,菊花的花瓣便飛舞起,漫天漫地,置身其中,當真如夢如幻。
此刻穆吟昔早已杏眸圓瞠,不禁停下了步子,雙手扶著回廊的短柵,身子向前傾,一臉興奮,顯是被眼前這奇幻美妙的菊景迷住了,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歎道:"好美好香的菊花啊!”
一泉轉過頭來,笑道:“姑娘喜歡便好了。”穆吟昔一見了她的笑容,隻覺比這菊花還甜美幾分。登時對一泉心生好感。
佟雅淵時不時會注意前麵的照碧,她從照碧的表征似乎已看出了什麽。照碧還是麵無表情,機械地跟在羿雲身後,穆吟昔一隻手牽著她,佟雅淵還發現,走在旁邊的靳紹音似乎對照碧也異常關心,目光不時飄向她,可他那表情卻不僅隻是關切這般單純,在佟雅淵看來靳紹音好像在擔心什麽似的。
佟雅淵不覺又向更前麵瞥了瞥,她一望著步蘅瘦削的背影,視線就落向了他一旁的一泉,一泉的身材嬌小,不及步蘅肩頭,她側望著步蘅,臉上溫柔欣喜的笑容滿溢,正是番少女應有的憐人麵貌。步蘅也不時會低首望她,同樣有軟溫的軒顏,他們一直在說著話,好似好久沒說過話般,不時有伶仃的笑語傳來。眾人受引於這般菊景,迷醉不已,也無人注意步蘅與她。佟雅淵忽然覺得心下有些氣惱,至於為何氣惱她是不知的。
她適欲收回目光,猛然間發現,步蘅回首視線正對著自己,她看清了步蘅眼裏柔若海波的笑意,心中一跳,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看往別處。如不是正當黃昏,佟雅淵臉畔的微紅便會被人瞧得清楚了。步蘅心下卻已不覺笑出聲來。
一泉喚了步蘅一聲,步蘅才回過頭去,一泉也朝步蘅適才瞧的方向猶疑地望了一眼,便看見了佟雅淵。
步蘅瞧了瞧四周,道:“今年的曇夜菊開的也甚是繁盛。”
一泉道:“我這一天到晚無事可做,隻是擺弄這些菊花,若還不繁盛,那我還活著做何。“她好似在調侃般,可那話在別人聽來卻有說不出的傷痛。
步蘅也不禁露出了哀傷的神色,道:“你還有我這個好朋友。”
一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說不出話了。
血劫後的自己,什麽親人都失去了,悲天慟地,孤身於世,歎人生無常,有何戀哉?菊煙山莊這滿院的曇夜菊花便是她絕無僅有的東西了。而眼前說話的這人便是她可戀可依的唯一。厚沉若酒,以撩擬一泉這已積蓄多年的愛意,心雖熱切,卻因時間跌換又淡若菊來,不顯露,不言明,步蘅聰慧無加,便料步蘅定是明了自己心意的,還隻道步蘅身負血海深仇,戀念曖曖眼下實非時候,一泉早已決定默默靜靜地等著,守著。
回環蜿蜒的曇夜菊園,眾人用了一刻才行完。菊園的盡頭矗立著菊煙山莊森靜的內宅。
一泉請眾人隨意,在正堂染起了燈後,便道:“各位莫看這菊煙山莊不小,這幾年都無人來,唯我孤守,除了客房餘足外,其他什麽都簡陋的很,想各位也餓了,我去煮些粥來。”
眾人告謝,一泉便對步蘅道:“麻煩千霖替我招呼,茶葉還是放在老地方。”
步蘅點了點頭,笑道:“我帶來的客人,我自是要泡茶的。”
一泉輕步出了大屋,步蘅道:“各位安坐,我給各位弄些茶水來。”說著便轉進了裏堂。
穆吟昔見步蘅與一泉都走了,便道:“這兩人神秘得很,關係怎麼想都不一般,像是……”她的眼睛瞧著天花板一副思考的表情。
羿雲笑道:“吟昔你莫想了,人家好心招待我們,我們心懷感激地笑納便是了。”
靳紹音也發話了,他道:“吟昔,你和雲大哥怎麼認識這千霖的呢?,適才便瞧你們認識。”
穆吟昔沉下了臉,不說話。此間與她討厭的佟雅淵相關。羿雲道:“我們和千霖兄也是今日初識,他和佟姑娘倒是朋友的,眼下我們倒還是沾了佟姑娘的光。”他的目光溫和地轉向了佟雅淵。
佟雅淵冷冷道:“我和他不是朋友。”她默了片刻,又道:“不過這人倒不壞便是了,可以相信。”
靳紹音搶羿雲前,問道:“那佟姑娘便是和他熟絡咯,他是做什麽的呀?”
佟雅淵淡淡道:“茶博士。”
這時步蘅便拖著個茶盤出來了,當真一副茶博士的模樣。靳紹音便哈哈一笑。
步蘅給每人都來了一杯茶,沒有茶葉,隻有菊瓣的茶。一陣撲鼻而來的菊花清香,讓眾人不覺精神一振。
步蘅道:“這是菊煙山莊才有的‘菊渙’,那菊瓣是最嫩的曇夜菊花心裏折的,喝了能凝神靜氣,通體舒暢。”
羿雲啐了一口,讚道:“果然好茶。”他又道:“莫不說喝這茶,一進這菊煙山莊便有入列仙境的微妙感覺,全身都感覺舒服了不少呢。”
步蘅笑道:“曇夜菊便有這些作用的,和種在宅外的普通菊花不同。”
曇夜菊是菊煙山莊才有的密種,觀賞性強,便是他們入莊看見的那些。花期比一般菊花短,卻一年有三個花期,不分季節。又可食用,最為神奇的是它的藥效和解毒功能,據說曇夜菊能解現今江湖中最毒的五種劇毒,滋補作用也是一絕。步蘅兒時還曾大大受惠於此過。
一炷香的時間後。
門外傳來了一泉的足音,一泉站在門前,嫣然道:“請各位隨我去飯堂。”
飯堂很大,隻有一張花梨木桌和幾把凳子,正好是他們的人數。桌椅很幹淨,地上卻鋪了一層厚厚的灰,想來這個房間已許久未用了,桌椅定是新擦淨的。
桌上擺著七碗白粥,中間是一碟菊花煸水豆腐,一碟菊花燜藕絲。主食和菜,量都不多,卻清雅。
一泉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歉然道:“請各位將就將就,我平時一個人也沒有準備什麽可以吃的東西。”
穆吟昔笑道:“一泉姐姐這話不對,你煮飯給我們這些吃白食的,又讓我們看見這麽漂亮的院子,還讓我們暫住,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
一泉會心一笑,步蘅也瞧了她一眼,搖頭道:“這頓比我之前吃的哪頓都強。”
一泉佯板起臉道:“你是說我之前虐待你咯?”
步蘅笑道:“這話我可不敢說。“
羿雲也道:“姑娘的菜飯清雅的緊,我這樣的粗人竟能吃到,端的是種福分。“
佟雅淵默了半晌,淡淡地向一泉道:“有勞姑娘。”
一泉頭遭細聽她說話,一雙眸子望著她,忽道:“我原想是位公子,原來是位姑娘。”
佟雅淵本就不打算隱瞞,點了點頭。
眾人坐下,一泉坐在步蘅旁邊,佟雅淵在照碧身側,麵對著步蘅。羿雲,穆吟昔,靳紹音間處其中。
一泉向步蘅道:“千霖現下你可為我引見引見了吧。”
步蘅笑道:“我隻與對麵的佟姑娘熟絡些,不如勞請各位自己介紹一番吧。”
一泉點了點頭,溫聲道:“敝姓南,名字大家都曉得的,我家和千霖家是世交,我倆倒還算青梅竹馬。“
靳紹音指著自己,道:“誒,我和表妹也是青梅竹馬呢。”
穆吟昔折了他一眼,嗔道:“誰和你青梅竹馬了。”
穆吟昔隨後回望一泉,嫣然道:“我叫穆吟昔,穆桂英的穆,吟詩的吟,昔日的昔。”
一泉道:“穆姑娘好名字呢!”
穆吟昔笑的更嬌,指了指靳紹音道:“那是我稀裏糊塗不明不白七上八下的表哥,靳紹音。”
一泉點頭道:“原來是靳公子。”
靳紹音苦皺著眉,道:“吟昔為何我有這麽多封號。”隨即靳紹音又笑道:“對,靳紹音是我。”一泉嫣然一笑。
羿雲拉住了穆吟昔正要指著自己的手,笑道:“還是我自己來,我可不想得個像靳兄弟那般長串的名號。”他轉向一泉,拱手道:“我是羿雲。”
一泉也拱手道:“雲少俠。”
羿雲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穆吟昔卻歡道:“羿雲哥當不得,誰還當得。”
羿雲無奈笑了笑,一泉見照碧沒有動靜,便問道:“敢問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羿雲瞧了照碧一眼,照碧還是那跟抽了魂般,臉上一點生氣都沒有,羿雲暗自歎氣,剛想說話,隻聽佟雅淵已然道:“南姑娘,這位照碧姑娘最近身體欠佳,有些失感,請勿見怪。”
一泉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她細細地看了看照碧,不禁關切道:“由照碧姑娘的麵色看,好似體鈍身乏,我少會拿一些藥給她服下,或許有所幫助。”
羿雲忙謝道:“那真是感激不盡啊。”
一泉又望了望佟雅淵,笑道:“這位便是佟姑娘?”
佟雅淵點點頭拱手道:“在下佟雅淵。”
一泉朗朗道:“佟姑娘好似周身有股仙氣,讓人不覺便敬昂起來。”
佟雅淵道:“姑娘說笑了,我不過是個鄉下人罷了。”
她微微一掃眼,心下一驚,羿雲與步蘅竟不約而同地正笑瞧著自己,佟雅淵皺了皺眉,頓感不適,垂下了頭,心下忖道:“步蘅有盯著人瞧的毛病,這我早已知道,羿雲瞧著我又是幹嘛。”佟雅淵一頭霧水,可她不知步蘅並不是有瞧人的毛病,隻是喜歡瞧著她這個人罷了,她也決不會知羿雲現下心中旖旎得緊,還思道:“若是成日這般瞧著她便是最好的。”
換個明白人一看便明白的事,生性木訥清冷的佟雅淵卻決計料不到。
這一切瞧在穆吟昔眼裏,穆吟昔一撇嘴,重重地拽了羿雲一下,冷冷道:“為何你們不吃飯,一泉姐姐辛苦做的飯都要涼了。”
眾人於是開始吃飯,照碧沒有動筷,羿雲喚道:“照碧吃飯了。”照碧仍是盯著碗一動不動。靳紹音見狀,輕聲道:“照碧姑娘吃飯了。”她竟便拿起了碗,兀自扒著碗裏的粥,羿雲大驚,一肚子疑惑,為何自己喚照碧無用,靳紹音一喚便行了呢。
佟雅淵端著碗瞧了瞧照碧,又微微地瞟了瞟靳紹音,眉頭微微地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