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今天起得很早。
    天還沒亮，外麵的月亮大得很，小冬走進廚房，開始“咚咚”剁餡兒。
    今天小姐大婚，老婦人指名要她做五彩包子，說是小姐臨走前像再嚐一嚐。五彩包子不好做，又費料又費時，所以小冬決定早起一會兒，等小姐梳辦好了包子正好出鍋。
    在薛家，小姐算是對她不錯的人，平日裏開心了，會賞她幾個銅錢或幾口糕點，所以今天小姐要走了，她無論如何也得完成小姐這個心願。
    餡兒剁好了，小冬開始放進鍋裏炒。
    小冬沒有姓，小冬就叫小冬。洗衣的馮媽說小冬是最冷的那年冬天被棄在薛府門外的，那時小冬身上隻裹了一層薄薄的舊棉襖，在外麵不哭也不鬧。夫人那年剛好生小姐坐下了病，看了幾個大夫也治不好，道士說應該做點善事衝衝，所以小冬就被撿回來了。那天還是馮媽抱她進來，大廚子吳老大說，這孩子冬天檢的，就叫小冬吧。
    於是小冬有了名字。
    小冬是吃米湯長大的，是吳老大一手拉扯大的。吳老大那年已經三十多歲了，死了媳婦兒，本來有個四歲大的男娃娃，兩年前在廟會上走散了就再也沒走回來過。吳老大半生坎坷，青年時好賭，錢敗光了逼死了媳婦兒，好不容易改邪歸正學了一門做菜的好手藝，兒子卻讓自己弄丟了。所以他待小冬就像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小冬七歲那年，府上的人都笑著說讓吳老大給小冬找個媽，吳老大笑而不答，其實誰都看得出他心裏有個人，那人就是馮媽。那年冬天，吳老大和馮媽辦喜事的前一天晚上，馮媽突然上吊死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上吊，。吳老大什麼也沒說，隻是掏錢將她埋了。
    從那以後，吳老大再也沒提過娶親的事，在人前，他也沒再笑過。
    就這樣過了八年，吳老大也走了，一場傷寒便要了他的命。
    從此小冬就一個人過了。她從吳老大那學會的做飯本事，加上她來後，夫人的病便真的好了起來，府裏的人還算善待她的，日子苦是苦，好歹也是過。
    小冬就這樣過了兩年。
    火光開始暗了下來，小冬拍拍手，打算再去抱堆柴來。她走出廚房，到柴房去抱柴。晚上的風不大，所以靜的很，小冬一下子就聽到了那個聲音。
    一男一女，在這夜裏幹什麼？小冬不知道，但她知道大戶人家裏這種情況本來就多得數不清。她剛要走，就聽見那女的說：“正風，我們就這樣走了，能逃到哪兒去？”
    小冬一愣。她分明認得這聲音，這是小姐身邊的丫頭秋月的聲音。
    “能逃到哪兒，就逃到哪兒，天涯海角我是絕不反悔！”
    這男人的聲音熟得很，可也想不起來。正風…正風…那可不就是未來的姑爺卓家大少爺卓正風！小冬一驚，手中的柴“啪”地掉了下去。
    “誰！”一聲大喝。小冬本想彎下腰把柴抱起來，但就在她剛剛彎下腰的時候，她感覺脖子上冰涼一片。
    借著月光，她看到未來姑爺鐵青的臉和他手上明晃晃的長劍。
    秋月是緊跟著出來的，臉上寫滿了驚恐，當她看到小冬以後，表情變得極其複雜，小冬從未見過這麼複雜的臉色。
    “小冬，這麼晚了，你出來做什麼？”
    這本來應該是極其好聽的聲音，但卻因顫抖而變得有些奇怪。
    “我來做包子。”小冬回答。她的聲音也在顫抖，無論誰的脖子上架著這樣一把長劍，他的聲音都會顫抖的。小冬想，也許自己活不了了，今晚就要死在這裏。突然之間她覺得，活著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秋月會向自己跪下來。
    她說自己是被逼的，說其實卓公子愛的是她，他每天往薛府跑也不是為了要見小姐。現在親事已成定局，兩人決定今晚私奔，找個東邊的村子躲起來。
    “小冬，我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小冬看著這個哭成淚人的女人，心中突然很酸楚。她點點頭。
    但是那把劍卻始終沒有拿下來。
    “要是她出賣了我們怎麼辦？”
    卓正風的臉上陰暗一片，分明是殺氣。
    “她不會的。”秋月抹掉眼淚，“別人我不敢說，小冬她不會。”
    小冬突然覺得，夜晚並不那麼冷了，她覺得心中暖烘烘的。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開口。
    “馬棚裏老爺的三匹千裏良駒還在，是波斯人今天新賣給夫人的，老爺還不認得。”
    卓正風的目光閃了閃，他突然收回了劍，說了聲“謝謝”，拉上秋月直奔馬棚。
    小冬發現自己的腿有些不聽使喚。她站在風中，好半天才能動，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