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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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悲傷過度致使昭心脈受損,此後兩日一直昏噩。待她初愈,方知晉軍已完成戰略性後撤,此時恁大的韓州城裏除了昆侖虛的幾人外,再無旁人。殘垣瓦礫,一派狼藉,空曠的城內時時透著詭異的靜謐。
柏儋回來了,帶回的書信空無一字,眾人對這結果不免失望卻又不解,昭凝視著展開的無字信函,參詳無果,“婷姐姐說什麼?”沉默半晌,她問。
柏儋遲疑了一下,緩道:“回少主,屬下並未見到宇文婷。”
昭先是一愣,繼而點頭道:“婷姐姐貴為太後,自然不會親自見誰,你可把我的信箋給她?”
柏儋頷首:“已托其身邊女官轉交,不過……”吱唔不語。昭將身子坐正,抬眼直麵望他,並不催促,小蝶習慣性地上前整理她散開的衣擺。
猶豫了一下,柏儋繼續道:“屬下潛入鮮卑王宮,三日後方將少主手書交予宇文婷,其閱後派貼身女官隻回了四個字。”又是沉默。
見他不往下說,昭不由問:“婷姐姐說什麼了,哪四個字?”
柏儋:“‘物是人非’……”短暫的沉默後,他接著說:“屬下聽聞,宇文婷現在鮮卑已無實權,調兵遣將恐非她能力所及,所以也不是她不願幫忙……”聲音越發低了:“還有,除信函外,宇文婷還讓屬下將此物帶回,說是物歸原主。”說話間從懷中掏出一物置於幾上,
碧淼見了,不由脫口道:“這,這不是盒胭脂嗎?”側頭望向小蝶、墨翟,兩人皆滿臉疑惑,實猜不出宇文婷此舉何意。
胭脂盒以桃紅色錦緞敷麵,已有磨損,顯是經常被人摩挲。碧淼一向藏不住話,見此奇道:“這宇文婷真正莫名其妙,我們去求援兵,她無力幫忙也就罷了,為何送來一盒胭脂?還是盒舊物,又說什麼‘物是人非’,讓人摸不著頭腦,真正奇怪。”
“物是人非……”昭反複咀嚼這句話,百思不解其意,婷姐姐難道說與自己已物是人非?
再看幾上放著的胭脂,“物歸原主?”是有些眼熟,哪裏見過?伸手將盒蓋打開,胭脂已然幹裂,但顏色嬌豔如初,那色彩宛如三月的桃花。湊近鼻端嗅了嗅,忍不住讚道:“真香!”香味如輕煙,淡淡的泌人心脾,如同她緩慢浮現的思緒。
昭記得,那時青山如黛,滿樹桃花……見她舉著胭脂半晌不語,碧淼好奇的從其手中接過,胡亂嗅了嗅:“胭脂自然很香,可宇文婷此時將它交還少主,何意?”
昭並沒接碧淼的話,她的目光複又落在空白信箋上,紫色暗紋的信紙不時散發出似有還無的淡香,這香味很熟悉,記得當年她在太師府暫住,內外衣裳都熏有此香。
胭脂香,熏香撲麵而來,讓人不適,心口隱隱作痛,昭撫住胸口長長舒了口氣,暫定下紛亂的思緒,對柏儋說:“來回千裏奔襲,你定累了,去歇息吧。”又轉向眾人道:“你們也下去,我也想休息一會。”
墨翟和小蝶拉住欲言又止的碧淼,與柏儋前後離開房間。昭以手支額,盯著幾上的信紙和胭脂,一動不動。光線透過鏤空的窗欞緩緩變換著角度,室內從一片明亮漸趨轉入黑暗。
如果記憶沒錯的話,那桃紅色胭脂盒底應該刻有“融脂齋”三個字,子憂曾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盒最好”;袁逸塵問“這個是你的嗎?”……往事一幕幕自腦海中掠過,她不由自主沉浸其間。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輕輕的叩門聲後,“吱”一下門被推開,昭抬頭,天際泛暗,早已日幕西山。小蝶小跑著快步走進:“小姐!小姐……”跑得過快,有些氣喘。
昭仍以手支額,皺眉問:“怎麼了?仇池軍攻城了?”
“不……不是。”小蝶搖著手:“是李將軍……李將軍師妹來了。”
“什麼?”聞言昭一怔,疑似聽錯,於是又問:“小蝶,你剛說誰來了?”
“是崔盈……青城派的崔盈現在甕城裏。”小蝶氣終喘勻,接著說道:“我們誰也沒發現她,等看到時崔盈已昏倒在城門外,柏儋和墨翟將她抬進甕城,聽墨翟說她中了很厲害的毒,治不好了,她現在要見小姐,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說。”
見識過太多的生死,原以為早已麻木,但看到眼前鮮活的生命流逝,仍讓人唏噓不已。昭到時見崔盈全身發黑,皮膚水腫黑亮,平躺在甕城的地上,極其虛弱。
昭以眼神詢問一旁站著的墨翟,他頹然地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你來了麼……”猶如歎息,躺在地上的崔盈幽幽的問。這句話沒頭沒腦,但昭知其意,回道:“對,是我。”
“哎……”崔盈歎了口氣,斷續道:“你來了……我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望著她駭人的模樣,昭沒有回話。
崔盈突然咳了起來,一陣巨烈的咳嗽後,烏黑的血漬衝口而出,昭忙解下披風,手一揮一帶,寬大的披風將血漬全然遮蓋。因為墨翟說過,崔盈身中惡毒,沾者即死。見眾人無恙,昭輕籲口氣,遂單膝跪地,輕聲對崔盈道:“別忙著說話,讓墨翟給你看看,拖得越久越難治。”
崔盈張開無神的雙眼,目光在眾人間搜巡著,及見到滿頭白發的墨翟,她問:“你是墨翟……”氣息不穩。
墨翟點頭:“正是在下。”
崔盈斷斷續續道:“有個叫……叫克墨的……讓我帶話予你,他的毒……你解……不了……無……無人能解。”
“克墨?”墨翟思索了一會:“我不認識,他認錯人了。”
崔盈搖頭:“他……說是你……故人。”說話間,昭見崔盈眼角似有淡淡墨痕溢出,再一細看竟連鼻下也有,可能是毒性發作,忙轉向墨翟,他的濃眉深鎖若有所思,細看崔盈情況不時喃喃自語,說的盡是些藥材名及用量。
昭轉向崔盈,輕聲道:“你先別說話,閉氣凝神,我內功心法獨特,可助你調整內息。”運氣於丹田。
“不……別浪費時間……”不知哪來的力氣,崔盈竟一把抓住昭袍袖,隻見上好的絲綢傾刻腐朽,碎裂。“這什麼毒?這麼厲害。”昭怔住,小蝶嚇得叫出了聲。
“問天九式”運貫周身,昭搭其脈膊,緩緩送入內息,隻聽崔盈籲了口氣,閉上眼睛又緩緩張開,靜靜的看了昭一會,說:“你還是那樣臨危不亂,纖塵不染……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深深地吸氣:“真的很討厭……盡管我這麼討厭你,卻不得不來求你,求你去救他,救我大師兄……”
昭將內息源源不斷地輸入崔盈體內,她的神誌似乎逐漸迷離,臉上淡墨色血漬也越流越多:“去救大師兄,你是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人……一定去救他……一個人去……他們知道你會去……”
崔盈嘴裏吐出的詞言越發含糊不清:“師兄信我,我真的愛你……盈兒心甘情願受苦,無怨無悔……師兄……師兄……師兄……”氣若遊絲。
昭知崔盈心儀李毅,卻從來不知她愛得這麼深,她的聲音漸逝,脈膊消失。墨翟戴上專門的手套翻看崔盈眼瞼,過了一會眉頭緊擰:“這是什麼毒?”轉向昭:“少主,這毒像是與您的內功相克,看脈象竟像是‘問天九式’加速了她的死亡。”
“是麼。”昭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她凝視地上靜靜躺著的崔盈,良久低語:“你安心去吧,李毅會平安無事的,我去救他。”語畢徐徐起身,抬眼望向眾人,緩緩道:“你們知道的,我要去救李毅了。”
柏儋上前一步:“少主,今日已晚,您內傷未愈,可否明日趁早再……”
昭搖頭:“我心急如焚,已無法再等。”迎風而立,風將她破損的衣袖鼓起:“前方凶險,對方顯然有備而來,你們不可再跟著我。”
“那怎麼行。”碧淼脫口而出:“我看著少主長大,怎能讓少主孤身涉險。”小蝶附和:“就是,小姐我也要去。”
昭略一思索:“墨翟隨我去就好。”對此安排,碧淼顯然不滿,欲再勸說,昭止住她:“碧淼一向稱我少主,可否聽我一次。”
“可是……”碧淼仍然猶豫不決:“……我不放心你,墨翟武功不如我……”
昭微微一笑,腳猛地一踏地麵,一塊早已鬆動的青磚應聲而起,運力於臂,青磚脫手而出,十餘丈外一棵幹死的枯樹連根倒下,壓塌了下方一堵破敗的危牆,灰塵夾著轟響迎麵而來。
昭望向碧淼,淡笑道:“我的武功碧淼知道,放心吧,我會安全救回李毅。”一臉的信心滿滿。
可碧淼心底卻隱隱的不安,她知道從小隻有在昭感覺沒把握時,才極力表現出自信的模樣。
……
墨翟提著燈,主仆二人兩騎徐徐步出城門,昭回首望去,夜晚的韓州城烏壓壓一片,連綿的危崖延伸進漆黑的夜裏,殘破的城樓上有幾個深色身影,顯然是不放心自己的柏儋他們。昭深吸了口氣,身下坐騎打了個響鼻,不安地搖頭踏步,她伸手安撫,放眼望去,對麵烏雲密布的夜空下,仇池軍的營寨星火燎原,夜深千帳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