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長公主尷尬，緩緩應聲：“鮮卑王子既喜歡，著人多送些至館驛。”遂朗聲道：“來人，傳釀酒技師，重賞。”眾人亦隨聲附和，早有仆役上前將一幹動彈不得的護衛搬走，棲鳳殿內絲竹之聲又起，樂姬舞姿激揚，一派祥和，歌舞升平。
    宇文婷放下酒樽，輕聲與昭私語：“高灩飛揚跋扈已非一日，今日受辱，定不會善罷甘休，”語畢，秀氣的眉毛輕輕皺起，沉呤道：“聽聞她頗得乃父之風，手段狠辣，隻不知她會如何對付你我？”
    昭眉梢輕揚，也低聲道：“左右不過一被驕寵過頭之輩，怕她作甚。”
    宇文婷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以袖遮住，低語：“也對，有你堂堂昆侖虛少主在側，為我保鏢，放眼天下，我又怕得誰來！”
    昭仔細望著她，宇文婷不解，昭方微笑道：“你不應是太師府千金，商賈之人也不如你算盤打得精細，不過食了你府幾日栗，竟要我賣命於你，想得倒美。”
    宇文婷將魚肉小心置於碟內，用箸細心分離魚刺，夾入口中，細細品嚐，洋洋得意道：“如今反悔已晚，再將你養肥幾日，日後賣了定有好處。”
    昭自微笑，也不理她。
    “鮮卑地處北疆，民風淳樸，”主榻上長公主殷勤招呼慕容皝，刻意活躍大殿氣氛：“鮮卑單於一直致力推行漢化，我等居於中原，也聽聞令弟恪雖年幼，然文采裴然，王庭上下莫不讚歎其聰慧絕倫。”
    慕容皝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微頷首：“長公主誇獎，小弟不過幾分小聰明，若論文章，怎能與在座大儒相提並論。”語罷攏起折扇，眉微蹙：“小王今次前來，為兩國邊境不再兵戒相見，為鮮卑與晉世代友好，特請晉皇允婚，然至長安數十日，一直未曾見得皇帝，貴國誠意實在令人生疑。”
    聞言，長公主瞥了眼榻側的高灩，深為大晉司馬皇室處境心酸，強笑道：“吾弟身體虛弱，大丞相為國之重臣，皇帝亦深為倚重，允婚之事，丞相已有定奪，王子萬不可懷疑大晉與鮮卑修好的誠意。”
    慕容皝淡淡一笑，緩緩展開折扇，揚聲道：“既如此，望晉速給回複，我也好稟告大單於，隻不過適才所見，大丞相怕威儀不夠，並不能服眾。”
    此言一出，棲鳳殿內一時悄然無聲。
    主榻上的高灩突然“蹭”一聲站起，眾人不由均望著她，不解其意。
    長公主仰首，輕聲喚她：“麗陽郡主怎麼了？可有事？”
    高灩冷哼一聲，並不答她，眼光將殿內眾人一一掃過，至昭與宇文婷處，更顯淩曆，轉首挺身，便欲離去。
    “郡主，郡主……”錦衣女子遲疑了一下，便緊隨其身後離席。
    近旁女眷對視幾眼，也齊齊起身，向主榻上長公主微微欠身行禮，離席而去。
    “麗陽郡主，你們這是……”在座諸人為表立場，紛紛起身告辭，長公主望著適才還高朋滿座的棲鳳殿，轉眼便顯出空曠。
    高灩當先，一襲紅雲飄出大殿，眾人緊隨其後，一幹人等氣勢浩大地轉入回廊。
    剛過拐角，前麵急急行來一人，行在最前的高灩不及避讓，眼看兩人便要撞在一處，忽然那人敏捷的將身一側，眼前沒了阻擋，高灩就要摔倒在地，緊隨其後的錦衣女子見狀，不由驚叫出聲。隻見那人手臂一勾，已穩穩摟著高灩，再一用力，她便站定，靠在其胸前。
    高灩仰首望他，見他體格高大挺拔，手臂強勁有力，目光沉靜深邃，五官俊朗，輪廓分明，不由怔住。
    “放肆，大膽狂徒，竟對郡主無禮，來人……”其後尚書郎黃蹇鉞見狀，不由大聲喝斥。
    高灩望著他的目光未曾稍移，徐徐開口問道：“你是誰？”
    那人淡淡一笑，向後退一大步，離開緊挨著他的女子，躬身行禮，從容道：“下官右都尉李毅，參見麗陽郡主。”
    “李毅！”高灩低吟，複又問：“從前可曾在長安見過你？”
    李毅一身勁裝，更顯身姿挺拔，劍眉星目，俊朗非常，淡定回道：“陛下新封都尉，臣不才，未曾見過郡主。”
    說話間一隊身披盔甲，佩刀軍士走入長廓，遠遠瞧見高灩，領頭將領急行而來，待到其身前，單膝跪倒，抱拳道：“末將張居中參見麗陽郡主，奉令已將公主府團團圍住，聽侯郡主調遣。”
    高灩目光轉至下首張居中，緩緩點頭，沉聲道：“很好！傳我命令，一女喚昭，來曆不明，舉止詭異，疑為奸細，實屬妖孽，死活不論，殺無赦；太師府宇文婷與奸細通敵，與妖孽親密，證據確鑿，活捉之，押入大牢，由大丞相定奪。”
    張居中遲疑問：“事關太師府，敢問郡主，是否……”
    高灩冷冷地看著他，不語。
    張居中全身一凜，抱拳道：“末將得令。”遂起身，身上盔甲發出沉重的響聲。
    “慢！”一旁李毅連忙阻止。
    高灩詫異地望著他，不悅道：“怎麼，右都尉有不同意見？”
    李毅微欠身，不卑不亢道：“臣不敢，隻今日花會，各國使節俱在，此刻席上大動幹戈，於大晉麵上也無光彩，何況世人皆知郡主一向溫、良、恭、謙、讓，最是美麗端莊，此事若屬實，郡主不應與其有絲毫牽連。”
    高灩聽聞李毅讚她，容色稍霽，這般奉承，十九年來耳朵怕也聽爛了，今日卻讓人愉悅，望著李毅淡淡道：“那依右都尉的意思，難道要放縱其，養虎為患嗎？”
    李毅劍眉輕揚，朗聲道：“非也，實乃這二人後有內幕，容臣稟之，郡主再定奪。”語畢望著高灩身後眾人，沉吟不語。
    高灩見狀，身未動隻輕揚衣袖，一幹人等便齊齊後退，於數丈外方站定。高灩昂首挺身，仰望李毅，低聲道：“右都尉現在可說了。”
    李毅微微一笑，語氣謙恭道：“皇帝有旨，太師宇文泰孫女宇文婷聰慧美麗，德才兼備，特封為安平公主，和親鮮卑。”
    “什麼！”高灩驚訝，稍傾曆聲問：“這等消息，應屬機密，區區右都尉如何得知？”
    李毅從容道：“臣奉命將護送公主於大棘城，故而知道。郡主若此時收押其，如何向鮮卑交待？”
    良久高灩方緩緩點頭，低吟道：“不錯。”徐徐邁步。
    見高灩移步，張居中不由朗聲問：“郡主，此處當如何？”
    高灩頓住，微側身，沉聲道：“撤了。”
    “什麼？”聞言錦衣女子驚詫出聲，欲再進言，高灩睇其一眼，她忙垂首噤聲。
    眾人於靜默中緊隨高灩身後，快步前行，長廊上隻聽見曳地的綢裙走動間發出沙沙輕響。轉眼，一行人將步出長廊，高灩突停住，事出突然，眾人亦忙止步，後麵之人仍撞向前人，頓時撲倒一片，一時悶哼聲不斷，低吟連連，長廊上亂作一團。
    高灩一身紅衣豔麗如火，緩緩回首立於廊上，風吹動她的衣袖，環佩撞擊聲輕響，她深望一眼另一端的李毅，稍傾轉身，從容離去。
    一幹人才於府門處隱去身形，二個人影便閃出回廊拐角，昭見李毅笑意吟吟望著自己，不由前進幾步，高興道：“真是你！你怎來了？不是說最快也要月餘方至嗎？”
    李毅凝望著昭，微笑道：“日思夜念，相思成災，遂來長安見你。”
    昭甜甜一笑，宇文婷不停用手搓著臂膀，寬大的袍袖垂下，被風鼓動，笑叱道：“受不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你二人注意些好不好，我還在呢？”
    昭與李毅相視一笑，李毅對宇文婷深深一揖，說道：“在下李毅見過宇文小姐，這些時日，多謝你照顧昭。”
    宇文婷佯怒，輕笑道：“何用你來道謝，昭與我情同姐妹，倒是你，他日若辜負昭，我定不饒。”
    李毅微微一笑，深望著昭，回道：“怎會。”
    宇文婷望著二人，男才女貌，一雙壁人，不由歎道：“看來我在這邊倒妨礙了你們，那我先走一步吧。”
    昭取笑其：“你早該走了。”
    宇文婷搖頭，誇張歎道：“唉！女生外向，見色忘友，吾深憂慮。”嬉笑間與昭、李毅見禮，轉身離去。
    李毅望其身影消失在濃蔭深處，想來聖旨這幾日便至，一花季女子從此要離家去國，此路山高水遠，今生怕再不得回返，不由輕輕歎息。
    “怎麼了？”昭不解，仰首望他。
    李毅望著她明媚的臉，不由微笑，低聲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