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這日剛剛卯時二刻，昭便被小蝶喚起，一大群仆役擁進屋來，伺侯其沐浴更衣。
    如緞的長發被水浸濕，細細抹上西域運來的香油，纖纖十指纏上淡淡甲寇，腳指亦未被忽略。自褻衣起，整套衣裝熏滿似蘭非蘭香氣，氤氳於空中，外套是件綴有淡紫色花紋的長袍，寬寬的衣帶縛於腰間，體態婀娜，滿頭青絲梳成極簡單的式樣，隻一枚展翅欲飛的仙鶴簪於發間，長發被精致的發帶係著，垂於腰際。
    套上數層深淺不同的紫色，昭靜坐鏡前，小蝶給其上妝，見她眉目如畫，麗質天成，無從下筆。
    “真乃美人！如此出門，若不是昭武功卓絕，很是擔心你的安危！”
    昭與小蝶回首，屋門處立了一位粉衣女子，娉婷移步頓顯搖曳多姿，隻語氣依舊玩世不恭。
    昭起身，微笑道：“是你！”映象中，未見宇文婷如此隆重：“天氣已熱，這裏三層外三層是想讓人中署嗎！”
    “不如此怎顯出世家豪奢，”宇文婷語帶譏誚：“你且忍忍，這長公主花會本在春日，今年春季南方大旱，邊境不穩，才拖延至今，我們去露個麵，便去大明湖泛舟如何。”
    昭微笑點頭。
    長公主府前車馬川流不息，門庭若市。世家男女，外國使節，如雲仆役將整條街巷阻塞得水泄不通，車架竟無法前行，昭與宇文婷隻得下車步行。
    對麵急駛來一架馬車，穿梭於堵塞嚴重的街巷中，行速極快，頗為驚險。除讓人感歎車夫的高超技藝，亦不得不感佩行人的容忍大度，人群時時暴出驚呼，卻又險險擦過。
    昭見這輛馬車極其華麗，車前燈籠上，大大一個高字，好奇問：“這是誰？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宇文婷低低哼了一聲，沉聲道：“麗陽郡主高灩。”
    馬車已至長公主府前，車簾掀起，高灩一身紅衣，濃墨重彩，在從人攙扶下，儀態萬千地下了車架，四周的世家子弟紛紛向其行禮，高灩頗為倨傲，略點了點頭，並未停留，此時長公主也迎至府門，親扶著高灩，一幹人等氣勢浩大地入得府去。
    “郡主也需長公主親迎？”
    “麗陽郡主自然尊貴，”宇文婷撇了撇嘴，淡淡道：“她父高歡乃當朝大丞相，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誰人不知，朝政皆由大丞相把持，九五至尊的陛下也需聽高歡的。”又輕聲道：“高灩胞姐乃陛下中宮，所以她說是郡主，在大晉卻比公主還尊貴。”
    昭望著那抹紅影，閑閑聽著，不甚在意。在從人唱諾聲中，二人步入長公主府，便有丫鬟前來引路。
    “聽聞這屆花會便是為她辦的。”宇文婷一邊與熟人頷首示意，一邊與昭低聲耳語。
    昭放眼望去，府內花團錦簇，熙來攘往，一切井然有序，長長的回廊上，眾人靜默前行，未聞有聲，隻華麗的綢衣磨擦中發出輕微聲響。
    “怎麼？”
    “高灩將要十九，宗室皇親，世家子弟，無人屬她心意，其父已頗焦慮，長公主欲討大丞相歡心，借花會之名為其擇婿。”
    昭不由想起李毅，微笑點頭：“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側頭望了眼宇文婷，低聲問：“……那方帕的主人找到了嗎？”
    宇文婷苦笑，輕輕搖頭：“來去無蹤，疑隻於夢中見過。”
    因天氣已熱，午宴便安排在池塘邊的棲鳳殿上，高大的濃蔭蔽處，涼風習習，一池碧水，波光瀲灩。
    高灩與長公主同坐於主榻上，其舉手投足間已褪盡青澀，盡顯成熟女子風韻，一身紅女，濃麗異常。不過片刻，便有無數人上前，稱讚長公主府布局雅致精巧，食物精美絕倫，麗陽郡主美麗不可方物。
    “我大晉人傑地靈，才孕育出郡主這般神仙人物，郡主美貌，舉世無雙。”一人上前，高高舉起酒樽，寬大的衣袖垂了下來。
    高灩手中拿著一牙柄折扇，輕輕扇著，無甚表情。一旁長公主聞言，徐徐點頭，頗為讚許，那人見狀，大踏步向前，伏下身子：“臣尚書郎黃蹇鉞仰慕麗陽郡主良久，今大膽求親，望能與郡主一結秦晉之好。”
    殿內一時極靜，眾人雖頗討厭黃蹇鉞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但看高灩毫無表示，將其晾在殿上，也不由替尚書郎難堪。
    長公主輕咳一聲，緩緩道：“尚書郎年輕有為，這般年紀便已居重位要職，實乃我大晉棟梁。”側頭望向高灩，見其輕搖牙扇，一派淡然，稍頓又道：“不過婚姻大事不可馬虎，需得仔細斟酌，尚書郎心意，郡主自理會得。”
    黃蹇鉞巴巴望著高灩，見其目不斜視，自知無望，訕訕歸位。
    突然一人輕笑出聲，偌大的棲鳳殿內清晰可聞，昭也抬眼望去。一胡服男子倚在榻上，一把精美的折扇遮住他輪廓深遂的臉，笑罷，他拿下折扇，攏在掌心，笑盈盈道：“尚書郎若隻想娶位貌若天仙的女子，這裏倒有一位，和她比起來，郡主相貌實不過爾爾。”
    話音甫落，高灩執扇的手停了一下，複又輕輕搖起，隻速度加快了許多。
    慕容皝頓了一下，接著道：“大晉確實水肥土沃，可惜這位美人卻非大晉子民，最難得的是，美人還有一身冠絕天下的武功。”
    聞言眾人皆好奇心起，長公主端坐的身子微微前傾，問道：“美貌、武功集於一身，有這樣的女子嗎？鮮卑王子可知是誰？”
    慕容皝展開折扇，搖了兩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眾人麵麵相覷，四處張望。
    “這美人恐是王子臆想出來的吧！”高灩於榻上坐得筆直，舉止高雅，紅衣更將她襯得膚色若雪，甚是美豔。
    慕容皝從容一笑：“沒見過她，我自想象不出，”略有深意地望了眼高灩，嘴角笑意更深：“郡主容貌，本屬上乘，可惜，與她一比……”
    女子對容貌一向在意，何況高灩自幼便被人奉承美麗，且她對自己相貌向來自信，今日於她最得意處，竟被人當麵指稱不過爾爾，此言一出，高灩修養再好，也不由微微見怒，手中牙扇緊緊攥在掌心，嘴角緊抿。
    長公主見高灩動怒，忙岔道：“這美麗與否，見仁見智……鮮卑王子眼光獨到，也是有的。”
    高灩冷哼，慕容皝微笑，長公主頗頭痛。
    “這鮮卑王子說的美人不會是你吧？”宇文婷在昭耳畔低聲問：“他見過你？”
    “我不知道。”昭輕聲回道，這慕容皝一直刺激高灩，卻是為何？
    “什麼？”忽一女子大聲道：“你怎會知道鮮卑王子說的是誰？！真是一派胡言。”
    高灩，慕容皝言語交惡，二人身份，長公主誰也說不得，正自氣悶，聞言不由斥道：“當眾暄嘩，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