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既然老夫人願意下床，看來老夫人的心結已經打開了，那麼她和頑老應該很快就可以離開溫家了。
    “暖心，有幾味藥我好像忘在房間了，你幫我回別院取一下兒吧。”頑老明明記得早上都拿過來了，怎麼現在少了幾味？記憶力衰退了嗎？
    “好。”
    暖心剛出了文院，就看見溫家大公子迎麵走了過來。
    “暖心姑娘這是要去哪兒？溫雅正想與姑娘了解一下兒母親和二弟這兩天的情況呢。”溫雅問道。
    “我要回別院取幾味藥。我師傅在。”暖心的言下之意是你大公子去跟頑老談也是一樣的，而且保證比跟她談更樂趣無窮。
    “我還以為暖心姑娘這是準備去告知溫雅，母親已經大好，甚至都好到搬進文院了呢？”溫雅語氣不輕不重地說道。
    “不需要我來告知了吧！大公子這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暖心覺得她走路的速度遠比不上溫家“傳言”的速度。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舉呢。
    “沒錯，溫家丫鬟仆人們的‘勤快’向來為鳳城所樂道。”溫雅笑了笑，“我這會兒不忙，若是暖心姑娘想回趟別院，我可以陪姑娘一道。”
    暖心剛要拒絕，聽到溫雅又說：
    “姑娘可以一邊走一邊跟我說說母親和二弟的情況。”
    可能是因為更方便照顧的緣故，當初溫文就把他們安置在了離文院不遠的別院。雖然從文院到別院並不遠，可是暖心卻覺得路很長。老夫人和溫文的大概情況，溫雅應該很清楚。即使暖心不說，也會有人積極主動地向他彙報的。所以，暖心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什麼，總不能就明白地告訴溫雅說，大公子你以後都不需要再擔心了，溫文他是假病，是為了刺激刺激老夫人，至於成效，你也看到了，以後就不用再找她來了解情況了。
    所以，暖心一路無話。而溫雅居然也沒再問暖心任何問題或是做一些逼著暖心出聲的嚐試，他隻是很沉默地走在暖心身邊，一直到別院。
    暖心在頑老房間裏的桌子上找到頑老需要的那幾味藥，拿著藥走出頑老的房間，看到溫雅站在院子裏正望著院子裏的幾棵樹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溫雅聽到暖心走出房間的腳步聲，收回視線，看向暖心，然後低聲問道：“母親的病真的是因為二弟突然病倒才開始好轉的嗎？”
    暖心不知道溫雅為什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不管是什麼原因，老夫人病情好轉，溫雅他都應該高興才是。可為何溫雅給她的感覺，像是不願意相信或接受這個原因呢？
    “果然啊！母親心裏最在意的那個兒子隻有二弟。二弟一病，母親馬上就想下床，還迫不及待地搬進了文院。今天如果換作是我，母親怕是依然會無動於衷地躺在床上吧！”
    溫雅自嘲地撇撇嘴角。
    “請了那麼多名醫都治不好母親的病，二弟剛病倒，母親就好了。二弟真是抵得上良醫聖藥啊！早知如此，二弟他又何必浪費半年的時間到處尋醫，早一點兒病倒的話，早就治好了母親的病了。”
    溫雅心存著怨氣嗎？對老夫人？還是對溫文？難道真的像她上次感覺到的一樣？
    “從小母親就更關心疼愛二弟，經常陪他呆在房間，還給他唱好聽的歌。我呢？每次都故意在二弟的房間外玩耍，就是希望也能聽到母親溫柔低吟的聲音。”溫雅的沉穩和內斂不見了，他把目光放在遠處，深深地陷入了對童年的回憶中。他仿佛看到了幼時的自己是如何一邊心不在焉卻努力裝作歡快地玩耍，一邊又時刻地留意傾聽隨時有可能從溫文房間裏傳出的柔婉聲音。
    “我很羨慕二弟！非常羨慕！我羨慕他身體不好，我羨慕他因此可以得到母親更多的愛。我常常有想跟二弟對調身體的念頭，我寧願那個每天病懨懨，隻能在房間裏呆著的人是我。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沒有二弟就好了，如果二弟不存在就好了，那樣母親就能更多地愛我，我就能一個人獨占母親的愛了。
    “二弟離開家，住在親戚家的那幾年——應該說是住在山裏治病的那幾年，母親和父親對大家隱瞞實情，可是瞞不過我。那幾年，我很開心。可以說比二弟在時開心得多。我以為二弟不在，母親就隻有我可以疼愛了。可是母親經常跟父親談起二弟，說她不放心，很擔心二弟，所以母親一年中會離開溫家莊幾次。我知道母親是去看二弟了。二弟永遠是母親心中最疼愛的兒子。
    “母親剛病倒的時候，我每天都去看母親，也想整天守著母親。可是母親一看到我進去，望著我的眼神裏就會馬上充滿了怨恨與疏離。我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後來，隻要我想去母親的房間，眼前就會浮現出母親怨恨與疏離的眼神。漸漸地，我不敢再進母親的房間了。我以父親留下的生意為理由，把照顧母親的事情完全交給了二弟。我想母親大概隻想見二弟，讓二弟陪著吧！那麼我這樣做，應該更遂了母親的意吧！
    “於是，我讓自己很忙，忙到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母親，去想二弟。雖然我還是偶爾會去母親的房間，但從來不敢久留，每次都會借口處理莊裏的事而很快離開。做兒子做到這個程度，我自己都覺得可悲。”
    溫雅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透露了太多原本不想透露的心事。但是很快地，溫雅又換回了沉穩、內斂的麵容——
    “我居然把憋在心裏這麼多年的話，都對你說了。”
    原來，溫雅是這麼看待他跟老夫人的母子關係和跟溫文的兄弟關係的；原來，老夫人因為溫文的體弱多病多放了一些關注在溫文身上，看在溫雅的眼中卻是偏心的一種表現；原來，溫雅的偶爾看望老夫人並不單純是照管生意的原因，而是因為感覺到自己的被怨恨與疏離；原來，這個看似溫暖平靜的家，居然隱藏著如此多的秘密，暗湧著如此多的矛盾。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即使再突然爆出什麼驚天秘聞，暖心應該也不會覺得奇怪了吧！
    要不要告訴溫雅老夫人病倒的真正原因呢？畢竟現在溫雅最大的挫敗感是來自於老夫人生病時對他的疏離。暖心覺得溫雅一定比溫文更像已故的父親，所以老夫人一看到溫雅，就會想起她丈夫，想起晚柔表妹，想起她自己被當作替身的事。那麼老夫人的眼神中自然會有怨恨與疏離。其實，老夫人對溫文也已不再像從前那樣，隻是溫雅他不知道罷了。忙著悲傷的一顆心哪顧得上再去體貼安撫兩個兒子的心呢？
    “大公子，其實二公子並不是真病，他隻是想喚醒老夫人。”暖心決定把實情告訴溫雅。
    “什麼？”
    “我想你並不知道老夫人是為什麼突然病倒的。”暖心接著說。
    “大夫們不是都沒有找到病因嗎？你不是也沒有找到——難道你們知道了？”溫雅詫異地看著暖心。
    “老夫人是因為發現自己當了另外一個人三十年的替身，承受不了打擊才病倒的。老夫人得的是心病，自然不是大夫開方子用藥就能解決得了的。”
    暖心看到溫雅的臉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兒。
    “替身……”
    “是的，二公子和我們在你父親的書房找到了一些畫軸和書信。畫軸上不是你母親，是另一個女人；書信也是寫給那個女人的。你母親應該是在半年前無意中發現了那些，然後心裏就崩潰了。為了救你的母親，把你母親的心再喚回來，我們決定讓二公子裝病，希望以此來喚醒母愛。其實，二公子也是在賭，賭你母親會醒過來。”
    暖心述說著前因後果、來龍去脈，也許了解真相以後，溫雅的挫敗感就沒有那麼深了。然而，溫雅的臉卻越來越沉重。
    “書信……”溫雅有些失神。
    “大公子，我想今天換作是你，老夫人的病也一定會好轉的。”暖心不認為老夫人是那樣一個偏心的母親，至少，從溫文口中了解的老夫人不會是那樣。
    “書信……”
    溫雅還在失神地重複著這兩個字，似乎並沒有認真去聽暖心後來對他說的話。
    於是，暖心閉上了嘴，安靜地等著溫雅的回魂……
    幾分鍾過去了，溫雅仍然一動不動。暖心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來拿藥的，頑老還在等著她手裏的這幾味藥給溫文退燒呢。就讓溫雅一個人慢慢消化吧！暖心剛準備舉足離開，一直釘在地上的溫雅卻如夢初醒般地猛然轉身，大步走出了別院。
    暖心望著腳步已失從容，幾乎是狼狽而走的溫雅的背影——為什麼她從溫雅身上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釋然，感覺到的，反而是更深的沉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