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九是傍晚出的門。
    抱著貓踩著夕陽的餘暉，他走進了一直釣魚的那個公園。
    跟早上的熱鬧相比，傍晚的公園就冷清多了。
    人很少，而且多數是往大門外走的。隻有陳年九，與他們背道而馳。所以每一個跟他相遇的人都不由多看了他和懷裏的貓幾眼。
    陳年九還不到十八歲，正是高中生的模樣。長相精致，衣著整潔，氣質幹淨，給人一種鄰家小兒的親切感。至於他懷裏抱著的黑貓，都變得順眼了許多。
    那些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想要誇他一句“這個年輕人長得真好看啊”。
    陳年九不在意別人的注視，他不緊不慢地向自己平時釣魚的地方走去。
    “小夥子，這麼晚還不回家吃飯呐？”
    耳朵裏冷不丁地躥進一道蒼老的聲音，仿佛閑話家常一般地問了出來。
    腳步一下子停住了，陳年九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漫天的殘陽裏，公園裏的長凳上坐著一個人。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腰背佝僂著，顯得十分矮小。
    見陳年九看過來，老人一點兒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保持著嘴角的笑容，又問了一句：“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家裏人會擔心的。”
    陳年九：“你想讓我做什麼？”
    老人愣了一下，然後笑出了聲。
    “你這個小夥子，說話還真是直接啊。”老人搖了搖頭。幾秒鍾後，他止住笑後，如陳年九所願地開口說：“我的確有事想要拜托你，如果你不太忙的話，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呢？”
    幾分鍾後，河岸邊。
    “就是這裏了。”
    陳年九抽回扶著老人的手，乖順地站在一邊。黑貓蹲在他的右肩頭上，碧綠色的貓眼炯炯有神地盯住泛著漣漪的水麵。
    “注意腳滑。”看到老人往岸沿走，陳年九提醒一句。
    老人回過頭來，和藹地笑道：“謝謝。不過沒有關係。”
    他在靠近岸沿一步之距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拉開自己外套的拉鏈，從裏側的口袋裏拿出來一枝白色的……菊|花。
    “你也別嫌這花被壓幹巴了。這裏畢竟是公園，我總帶著朵菊花進來，影響不好啊。”老人突然解釋了一句。
    話剛說完，他就彎下腰將菊|花放在自己的腳邊。在他放下之前，地上已經擺放了一、二、三……七枝逐漸凋零的菊|花。
    做完這件事，老人撐著膝蓋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樣，大概隻能用傷心來概括。
    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看見一直沒有走的陳年九時，慢慢地走到他麵前，真誠地說：“小夥子，今天真的多謝你了，今天如果不是遇見你了，我哪能這麼快辦完事啊。”
    陳年九：“嗯。”
    “噗嗤。”老人又被逗樂了。“你這個人還真實在，也不知道謙虛一下。”
    陳年九沒表情地問：“我幫了你為什麼要謙虛？”
    “呃……”老人噎了一下，認真地盯著他沒有麵無表情的臉，不知道怎麼的竟然又笑了。你說：“你說的也是，做了好事就應該大大方方地應承下來。我要是有你這麼坦率就好了，也不會……嗬嗬，小夥子，那就再麻煩你一次，把我送回剛剛的地方吧。”
    “哦。”
    回去的路上，老人腿腳並不利索，走起路來慢吞吞的。陳年九一點兒怨言都沒有，很耐心地扶著他，跟隨他的步伐邁開步子。
    走了一會兒。
    “你跟我一個朋友挺像的，看起來很冷淡，但其實是個好人。”老人仿佛回憶起了什麼，突然開始說話了。“昨天是他頭七。啊，你別介意，我不是想咒你，隻不過看到你的時候就突然想到他了。”
    陳年九：“嗯。”
    “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啊是個操心的命。後來老了得了那種病，就是那個叫什麼海默症的，什麼都忘了，老婆、孩子沒一個記得的。我看著他的樣子，心裏挺難受的。”老人的語氣始終很平靜，感受不到一絲情緒波動。“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約定好了，誰若是先走，剩下來的那個人每天要給對方送花，一天一枝，不許偷懶。］一個星期之後，他就從家裏跑出來，在這裏失足掉進河裏了。”
    老人歎了口氣，像是在對陳年九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人這一輩子太漫長了，又過的太快了。”
    陳年九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
    之後，一直到長凳前，都沒有人說話了。
    “把我送到這裏可以了。謝謝你啊小夥子。容忍我的任性。”站在長凳前，老人將手伸進兜裏，摸索半天不知道掏著什麼。然後他又把手遞到陳年九的麵前，顫巍巍的張開手掌，蒼老的掌心裏擺著兩顆彩色的廉價水果糖。
    “這個就做為謝禮送給你吧。”怕陳年九不收，老人又解釋道：“他有低血糖，所以我總要備著點糖心裏才踏實。不過現在不用了，我也有高血糖的毛病，碰不了這麼甜的東西。你就放心的收下吧。”
    “謝謝。”陳年九接過那兩顆糖。
    老人揚起笑臉，心安理得地應下了：“嗯！”
    陳年九離開的時候，有個年輕男人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對著坐在長凳上的老人焦急地說：“爺爺！你怎麼又偷偷跑來這裏了？！這裏水那麼深，萬一跟……”
    後麵的話就聽不清了。
    黑貓從肩頭跳下來，被他接在了懷裏。
    “喵。”
    摸了摸它的腦袋，陳年九挪出一隻手掏出手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走到平時釣魚的那裏，河岸邊蹲著一個年輕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正兒八經的西裝，臉色十分不好。不過能夠理解，畢竟從一大早等到現在，就算是個泥人都要鬧脾氣的。
    陳年九出現的時候，男人下意識地動彈了一下。可是看到他過於年輕的臉龐與懷裏抱著的貓之後，就打消了念頭。
    他一大早過來，從那些晨練的老人口裏打聽“釣魚的年輕人”時，才知道他在這個公園裏十分出名，隨便問個人都知道他。
    古怪、長得好看、冷漠，這是那些人對釣魚的年輕人的評價。
    男人到了他釣魚的地方，卻沒有發現人影。他又不敢離開，因為聽說年輕人每天都要過來，所以隻能待在這裏等，生怕又錯過他。
    可是從早上等到現在，也沒見到人影。現在好不容易來了一個人，可是他的手裏沒有拿著魚竿。
    釣魚的年輕人標配就是他那根沒有吊鉤的魚竿。
    男人撇開眼，煩躁地想要發火。可是他沒有想到，等他再抬眼時，陳年九竟然走到他的麵前。
    看到他過於精致的長相，男人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男人：“小朋友，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吃飯啊？”
    陳年九淡漠地說：“你找的人是我。”

    作者閑話：

    第一章的延續。
    失足—因為低血糖
    糖果—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