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那個夢，珞城一下午都有些精神恍惚，似乎很容易就能憶起從前的事情。
    事隔千年卻曆曆在目，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潔白的石柱和那片蔚藍色的愛琴海，清晰到幾乎觸手可及。
    在她的前世，夜空總是明朗的，浩瀚的星海總在眼前無邊無際地爛漫。
    她喜歡挑一個沒有月亮的日子偷偷地跑出來，躺在草坪上發呆。然後那個人就會焦急地找，然後怒氣衝衝地把她扯回去，什麼話也不說。
    她記憶裏的冥王陰鬱冷漠、寡言少語，卻總能被她挑逗得暴跳如雷。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是……
    思緒剛到這裏，教室的門忽然“嘩啦”一聲被人打開。正在講課的老師停下課件放映，有點驚訝地望著門口出現的男生。
    靜默了片刻。
    “哇！帥哥！”
    不知誰忍不住的一句讚歎，立刻引發一陣騷動。
    珞城好奇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看似沉靜的眸子，愣了兩秒，忽然喊道：“怎麼是你！”她反射性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巨大的聲響引來無數人側目。
    是他！
    居然是他！
    珞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是他！
    突兀的舉動讓身旁的李陶然感到莫名其妙，偷偷地拉了拉她衣服的下擺：“城城？”
    珞城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垂眸，片刻後臉上已擺出一副歉然的神色，舉手道歉道：“對不起，剛才我走神了。”
    老師好笑地說：“上課發白日夢可不好啊，珞城同學。”然後向那男生打招呼，“你是不是那位新來的轉學生，我記得校長跟我說過。說是讓你早上來的，可不是下午啊。”
    男生臉上絲毫沒有愧疚的神色，挑起唇角笑道：“抱歉，我迷路了。”
    老師脾氣甚好：“我怎麼不記得菁華什麼時候多了迷宮？好了，進來吧。同學們，這是今天轉學過來的新同學。你先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男生走上講台，舉手投足中帶了幾分自信的從容沉穩：“我的名字叫賀諦，加貝賀，諦聽的諦。日後請各位多關照。”
    “真有禮貌呢，賀諦同學。那麼你就坐在……啊，就那裏好了。”
    老師大手一指，正落在珞城身旁的空位上。李陶然借機湊過來低聲對珞城說：“他可真帥，是不是？”
    珞城隻是怔怔的，仿佛什麼也沒聽到。
    她望著那個朝她走過來的少年，一直望著，好像要把他深深地刻進自己的眼眸裏。
    我的名字叫賀諦，加貝賀，諦聽的諦，你要好好地給我記住。
    夢裏的話像氣泡一樣突兀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不禁打了個冷戰，忽聽那人笑著跟她說：“麻煩借過。”
    珞城仰起頭，打量著這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什麼也沒說，輕輕把桌子往旁邊移了移，讓他過去。然後她把視線移開，望向窗外。
    六月的夏日正是柔軟溫熱的時節，從打開的窗戶外隱約飄進幾縷薰衣草的香氣。
    珞城的額上漸漸滲出一層薄汗，旁邊的新人透露出一股強烈的存在感，那種說不出的氣勢逼得人隻想後退，後退，然後逃離。
    是他嗎？
    珞城的心裏早已亂成了一團——真的是那個人嗎？
    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
    全班的人都聚集在了露天泳池邊。珞城穿著泳衣裹著浴巾，拿了本書躲在跳台後麵納涼。
    她素來怕水，一進泳池不是驚悚地尖叫就是手足無措地四處亂抓。最後連體育老師都沒了辦法，隻得將她的遊泳課列為免修。
    從前她都是捧著書一直看到下課，但是今天盡管努力勸自己集中精神，可還是什麼也看不進去。
    腦子裏浮現的全是從前的回憶。
    神代。
    那個被詩人頌揚的時代。
    當時的人界還沒有這麼繁盛，完全由神界在暗中統治。而冥界則接受那些罪惡或是迷途的亡靈，將其指引到地府或是極樂世界。
    而負責指引的那個男人就是冥府之王。
    在吟遊詩人的詩篇裏，他陰險狡詐，且手段狠毒。
    但在她的記憶裏，他卻隻不過是一個不苟言笑、不願表露心跡而略顯冷漠的人罷了。
    其實許多人都不了解他，全被他的表象欺騙了，包括她。
    她暗自歎了口氣，勸自己不要多想。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也早就轉生成了人類。神界的事情，早已與她無關，再也無關。
    忽然，珞城敏銳地察覺到，背後有一道淩厲的目光，回頭，那人正靠著柱子懶洋洋地眯著眼，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
    珞城忽然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尤其是……
    對了，就是這種表情。那個人一向喜歡用這種睥睨的眼神看人，仿佛天下的一切都盡在他掌握中，仿佛一切他都不在乎。
    隻是……臉太年輕了。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威懾力尚不足夠，沒有那個人那樣鋒利逼人的氣勢。
    她強迫自己毫不閃躲地將視線定在他的眼眸裏，想在那雙深邃的眼中尋到些什麼，哪怕是一閃而過的情緒。
    “你在看什麼？”他終於笑著問她。
    珞城低頭：“你很像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她淡淡地笑道，語氣波瀾不興。泳池裏粼粼的波光，仿佛碎掉的水銀傾瀉在兩人中間，瞬息萬變，流轉不定。
    賀諦挑起眉梢：“像誰？”
    珞城想了想：“一個很偉大的……嗯……壞人。”
    “嗬。”他悶笑出聲，“這個回答倒是挺特別的。你怎麼不去上課？”
    “我怕水。”
    “水有什麼可怕的？”
    “貓也怕水，你會去問貓為什麼不去池塘裏洗澡嗎？”
    那人哂笑起來：“你這個人真有趣，跟你乖巧的外表一點兒也不相稱。”
    “有時候外表並不能代表人的性格，你不也是？其實你也不是那種玩世不恭的人吧。”
    賀諦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插在口袋裏的手伸出來，向她靠近。
    珞城渾身上下的毛孔都緊閉了起來。
    不可否認，她對他的氣息很敏感，即便不斷地提醒自己，眼前的人不一定就是那個冥王，但身體卻無法控製地緊張，止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看到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從她的臉頰邊滑過，停在鬢角的位置，珞城覺得自己快要失控地尖叫了。
    “喂！那邊的同學，排隊了！”
    體育老師的喊聲像極了救命稻草，珞城後退了好大一步：“沒聽見嗎，同學，該上課了！”她加重了語氣。
    賀諦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臉上的神色微變，歪著頭看了她兩眼，唇角勾起一抹曖昧的笑：“那麼也好……下課見。”
    絕對不見！
    珞城對著他的背影吐出了好大一口氣。
    現在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能躲他多遠就躲多遠。不管怎樣，她都不想再麵對那樣的一張臉。
    一下課，珞城就慌忙地拉著李陶然走人，並對司機連聲吩咐著“回家！”李陶然不明所以，可看珞城一臉緊張的模樣也不好多問，隻好跟著上了車。
    珞城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雙雙亡故了。李陶然是她的表姐，她一直住在陶然家裏，兩人從小一起長大。
    說起來她應該是最了解珞城的人，可是這些年來，她卻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珞城了。
    眼前的少女跟她一樣，正是花一樣的年紀，黑亮如水的長發柔順地分散在兩肩上，被攏住的小巧的臉，愈發顯出幾分蒼白。
    珞城的身體不太好，一年幾乎有九個月在生病。
    但李陶然清楚，病美人不一定就是溫柔似水的女子。珞城很好強，就像柔韌的柳，可以被壓彎，但絕不會被折斷。
    其實最令她搞不懂的是珞城身上那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雖然臉上還帶著幾分少女的青蔥生澀，可那雙眼卻是騙不了人的。
    她總覺得珞城太冷，即便表麵上與你熱絡親近，可依舊有種難以覺察的冷漠疏離。就像隔了層厚重的玻璃，她的世界在另一側，別人隻能望見，卻怎樣都進不去。
    “今天那個轉學生，你跟他認識？”上體育課的時候，她看到他們兩個似乎在說些什麼。
    珞城的表情讓李陶然知道自己已經猜中：“他和你是什麼關係？仇人？”若不是她太了解珞城，肯定會誤會珞城欠了那個人的錢，不然也不會一副被人踩到尾巴的樣子，這麼快就往家裏躲。
    珞城吞了口口水。
    仇人嗎？
    那倒還不至於，隻是……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我還不知道，沒有確定。隻是……他很像一個我從前熟悉的人……很熟悉的一個人。”
    過了片刻，李陶然吩咐司機：“忠叔，去星光廣場。”
    “哎？去那裏做什麼？”
    李陶然甜甜一笑：“你這隻被踩到尾巴的貓難不成還想躲在家裏當烏龜啊？今晚星光廣場的碧清河上有場光影表演，陪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