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冬卷  第四十四章 歲晏問君歸不歸(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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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路前,車上已經多了數個巨大的箱子,那日前來的中年醫者站在她麵前,靜靜望著她帷帽下隱隱透出的白玉麵具:“夫人可是……”
    雲徽清抬起手來,隻是繼續默默看著眾人搬動,微微牽出一點隱秘的擔憂。吳乃文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眯起了眼睛。
    待眾人盡皆就位,她上了馬車,他也上了馬車,他們都知道,今日的路,愈近北州地界,便愈是不好走了。
    果不其然,出了葉城這最後的繁華之地,一切都變了樣子,官道似乎被狠狠地蹂躪過,坑窪不平,馬車顛簸,吳乃文似乎一直在咒罵,雲相這邊卻隻是沉默,沒有人看得到雲徽清在車簾之內皺緊眉頭卻不肯發出絲毫聲音的隱忍痛楚。
    天知道她為什麼一直願意步行上朝,不過就是這樣的顛簸,她當年在從黛城到朗城的一路上,受過這樣的罪,整個人都恨不得翻江倒海的痛苦,她忍不下,也隻能忍。
    車子忽然一頓,雲徽清的手立刻撐住了板壁,隻聽得外麵有些猶疑的一句話:“雲大人,前頭路斷了……”
    首先迎接他們的,自然不是北州官員,也不是北州流民,而是幾乎可以淹沒車輪的積水。
    雲徽清略略緩了一口氣,抬手撩起車簾,卻聽得一陣淒厲慘呼忽然間像是被撤去了什麼屏蔽,充盈而來。
    一眾流民,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破衣爛衫、麵黃肌瘦,呼啦啦圍上了這駕馬車——難道,是他們聽到了方才的一聲“大人”麼?
    一路行來,究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形,做了車夫的一幹侍衛剛把手按到腰間,章泉歌驀然間覺得肩上多了一股力道,一回頭,卻是雲相挑起了車簾,那張白玉麵具雖然沒有絲毫情緒,章泉歌卻能從她眼神裏看到一種絕對不會錯讀的製止,凜然的氣息有些微寒意,卻並不深沉。
    一張宣紙遞了過來,“民情哀然自可諒,民意嘩然難作違。欽差本為洪患來,流民千裏當自譴。”
    車架邊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一樣憔悴的麵容,蓬亂的頭發,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伸出手嚷著要飯的,抱著嬰孩聲嘶力竭的,一時間此起彼伏,眾人皆聽得心中慘淡淒涼,不知是該驅趕還是該放任自流。
    似乎是被吵得頭痛欲裂的吳侍中終於鑽出車來,卻在下一刻慌忙回身。
    雲徽清扶著車軾,依舊沉默地看著麵前呼號泣涕的老幼,
    垂下的衣袖間,是那把六十四骨紫竹紙傘。
    “奔赴安郡。”終於寫下這四個字,重逾千鈞。
    “大人……那這裏……”章泉歌終於忍不住發問。
    “涉水而過,自當有法。”
    她不說流民如何,也不能說這流民之事該當如何。前頭,路並不是咫尺之遙。
    章泉歌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車夫的位置上,握住了韁繩。
    雲徽清彎下腰,放下車簾,並不去看這位侍衛長的臉色。
    另一駕馬車的車簾之後,吳乃文輕輕地扯出了一個淡然的笑容——原來,她也是個有背景的人,卻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還好,她還知道這樣的事情她做不到。
    雲徽清握住袖中的紙傘,緩緩放下。
    ——他們都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這樣的慘景,是易子而食還是賣兒鬻女,她能想到的,已經足夠慘烈,卻不可能比親眼所見更殘酷。
    她終究是這樣,救得了人,卻救不了天下人——為了更多人的生死,她必須放棄的小部分人的幸福。
    希夷,我知道你會明白,因為你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
    我雲徽清自然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待百姓如芻狗,但是我也究竟不是救苦救難的觀自在菩薩,說不出“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的豪言壯語。
    ——此生這樣的無可奈何,我已然不是初次。
    唇邊,一抹淩厲的笑意,悄然替代了溫和的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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