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四十二章 一身還被浮名束(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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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州大水……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麵了麼……”戶部尚書楊安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本就蒼老的麵容明顯地憔悴下去,“瞞不下去,自當要報,可真這麼報上去,你我不說什麼下場,便是……”
    身邊年輕的侍郎明齊點了點頭:“尚書大人,您也知道這北州的事情是工部和我們一樣不作為,可是瞞下去,您能安心麼?——如果工部先發製人,我們戶部又該怎樣呢?”
    “雲相。”楊安和抬起頭來。
    “端修,北州大水,到何等情狀?”雲徽清提筆便問。
    “是,儀正你說吧。”明齊垂眼,默默點頭:“雲相,其實下官也不知該如何說,但是現下已然不是地方官能鎮得住的局麵……”
    “‘紫微星黯,流民千裏’,太常所自不敢相報,六部卻不得不為。”雲徽清接著寫下去,“儀正,知無不言。”
    “是,大人,”明齊深深吸了一口氣,“北州之內,潛龍江下遊決口,良田被淹沒也就不說了,安郡郡守已經一病不起,難以理事,人心惶惶,確實不是虛言,下官僭越一句,‘流民千裏’隻怕是不遠了。”
    “儀正,天下難安,皇上自該深諳此道。隱瞞不報,一時之安,終究無可收拾。”
    “雲相,戶部不日便聯名上書。”楊安和站起身來,“到那時候,希望一切還沒有不可收拾便是謝天謝地了。”
    “留步。”雲徽清回禮,轉身而出。
    ——工部陸千機、禮部江尋,如果他們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也許事情還是可以轉機的。但是問題就是,北州的狀況究竟已經嚴重到了什麼地步?
    “六百裏加急!”
    “潛龍江多處決口,已成潰堤之勢!”
    禦案後,淵澤風握住了手中的玉筆,薄唇抿得極緊:“立刻召集戶部、工部相關人等前來。”
    那一句低語冰冷威嚴,是一個王者的威嚴鎮定,還有憤怒。
    ——若隻是潛龍江,他不會如此驚懼,但是,四皇叔說過,沉羽江和潛龍江交彙處,有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不能賭。
    “臣等來遲。”慕容謙益身邊,雲徽清,帶著尚書省所有相關之人,迤邐而入,默默下拜。
    “來遲!一句來遲就足夠了麼?”淵澤風臉色蒼白,“到底怎麼回事——有明白的給朕說明白了!”
    慕容謙益排眾而出,一撩衣擺便跪,工部侍郎陸千機也跪倒在地,卻搶先開口:“皇上,臣……”
    “你們來得是真整齊,真及時——一直等著朕呢麼?還是來不及彌補了?”淵澤風笑得極冷,“慕容卿家,您果然是給尚書省帶了個好頭。”
    雲徽清忽然一抬頭,拂衣下擺,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她已經直挺挺地跪下去,在金磚上沉悶地發出了回響,麵不改色,叩地有容。
    “雲先生!”淵澤風這一聲百味雜陳,卻就是沒有冷硬的斥責。
    一行字,不帶分毫猶疑:“尚書省上下早知此事,是清一力做主。便有千萬事,莫不待明日,請皇上三思後行。”
    這等罪狀她居然不顧生死攬到自己頭上,究竟是太清楚狀況,還是她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周全?
    “雲先生,您可知道‘罔上’是多大的罪名?”淵澤風看見雲徽清居然跪下來,心頭一緊,語氣裏有些冷了,“六部各司其事,什麼事情能怪到雲先生頭上?”
    “隱瞞不報,粉飾太平,是以大罪。”
    “是因為先生與慕容卿家同居相位,有罪自該同領麼?”淵澤風這一句話問得極輕,雲徽清卻是垂下眼簾:“法不責眾,然今日是清一人之罪,自當求責。”
    “不,”慕容謙益抬頭,“皇上,雲先生身子抱恙,眾所皆知,今日得知此事,是以麵君請罪,萬般不是皆是臣失察之罪,請皇上……”
    “朕不想聽你們一個個搶著領這個罪,”淵澤風低下頭,眼中閃過極冷的光芒,“六部的不作為,總該到了作為的時候,北州水患到底怎樣,明日朝會朕要聽結果。”
    “清願結果。”
    “雲先生,您也不用給他們擔著,工部侍中——”
    “臣在。”
    “皇上,清僭越。”
    “雲先生,”淵澤風眸子裏寒光更冷,“您要問什麼?”
    雲徽清抬頭,提筆推過一張紙去:“清敢問吳侍中,可知開國至今,宮中存檔奏折共有幾何事關河工?”
    跪著的所有人,除了雲徽清,幾乎都是一愣。
    “三千六百七十三。”
    這樣的數目落在紙麵,雲徽清不待皇帝下旨,漠然起身,袖中掖著的方才還在看的十幾張副本紛紛揚揚落下,鋪在眾人麵前冰冷的地上。
    反身下跪:“清願戴罪下北州平定洪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她知道,這朝堂之上她固然是不曾治理水患,但是若說起來,如今跪在這裏的也沒有人真正是科班出身,明白治水一道。
    那百十年的折子她一張張看過來,等的不過就是今天。
    隻是她心裏到底什麼心思,不是旁人在那一句話裏能夠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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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謙益坐在床邊,窗外慘淡的月光傾瀉下來,映著他慘白的臉。
    今日朝會上果然是珞寒被任命為欽差,治水之責,若是成了,自是風光;然而若是敗了,隻怕會萬劫不複。
    他記得今日他對她好言相勸,她默默坐在他麵前,嘴唇慘白,容顏靜默,手下依舊鎮定平穩:“慕容相爺何出此言?清為待罪之身,自該肝腦塗地以報皇上不殺之恩。”
    這句話說得像是局外人,慕容謙益看得幾乎無語——雲徽清,你真的是有心的麼?既然你自己也知道法不責眾,就該知道皇上不會拿戶部和工部怎樣,為什麼自己還要往前闖,為什麼?
    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前一日肯與他相攜,下一日卻對他成了路人,他抱住了她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暖,到底因為什麼她乍暖還寒一般?
    如今北州之事——她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對過他,對過皇帝,對過所有人。習慣謀定而後動的女人,習慣決斷而不是謀劃的女人,為什麼今時今日要有這樣的舉動?
    終於打開那一盒若先生交給他的香料,那一日堂上最反對他們的人是若先生,最後親手交給他這盒香料的人卻也是他,他又到底是什麼心思?
    那一味香料,氣息冷冽,幾乎感覺不到刻骨的纏綿,然而他不再想那消瘦得可怕的男子,那個持著扇子對他笑得無比寂寞的中年男子,隻是放了一塊入麵前的香爐。
    夜色漸濃,他靜靜地獨坐焚香,衣料鋪在他的麵前,細細撫平每一道經緯,染透那樣的寒涼。
    ——雲珞寒,我明白,那日謀刺,我護不得你,而若是你我攜手,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暗箭明槍,單單為你做那樣的事情是不夠的。
    軒京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們活下去,不是隻靠溫和。
    我固然不能承諾你更多,因為我們都有放不下的使命,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但是,至少我該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你我未必要攜手,如果注定隻能各自白頭……那我們,也總該認命了吧……
    起身,攏上披風,緩緩走過的庭院依舊精致華美,卻在月色下默默凋零。
    府門之外,一駕馬車在淡淡的月色裏等待著他的到來,細細的雨絲飄下,他抬手撐起一把六十四骨紫竹紙傘,遮住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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