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寫意（下）
    尹天湛走進書房的時候，卿楚正慵懶地坐在椅子上，書桌上鋪著白紙，吟風站在他身邊，正認真地研墨。
    清晨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戶上的鏤空照射進來，可以清晰地看見空中飄浮的塵埃，平靜而安寧。
    陽光落在卿楚水藍色的衣衫上，搖曳帶起幾絲波痕漣漪，恍惚一圈圈蕩漾開來，竟是一派肆意疏狂。
    那一張玉顏掩在陰影下，看來有些不太真切。直到那一雙水色鳳眸仿若有所感應一般，悠悠開啟，刹那間，一片流光溢彩，溫柔繾綣，水波瀲灩，美不勝收。
    感覺那人的目光漸漸落在了自己身上，尹天湛揚起臉，笑意有如春光燦爛。
    如果真的每天都被那一雙水色的眼眸看在眼中的話，那真的是這世間在幸福不過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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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銳地注意到尹天湛眼中的幾絲恍惚，卿楚鳳眸中波光一動，隨後還是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
    此時吟風已經停止了研墨，恭敬地站在一旁。
    卿楚看了看麵前的宣紙，最後抬手將放在他右手邊的墨硯移到了另一邊，吟風似乎有些疑惑，卻還是很配合地幫著卿楚將所有的狼毫筆墨都移到了左手邊。
    一切就位之後，卿楚抬手收緊了袖口，右手很自然地負在了身後，左手極為優雅地拿起了一旁的狼毫，在墨硯中飽蘸濃墨。
    接著，卿楚卻並沒有立刻下筆。
    就這麼握著筆，站在書桌前，緩緩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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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卿楚將東西移到左邊的時候，尹天湛就忍不住揚了揚眉，眼中掩飾不住的期待，當然還有幾許疑惑。
    卿楚平素不論是日常生活諸事，抑或是與人動手，大多都是用右手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他右手的靈活性。
    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卿楚其實是左撇子的。
    雖然他人前很少用左手，但是，他左手的力度和靈活性其實都比右手來得好。
    尹天湛就曾見無疑看見卿楚一人閑極無聊之時，下意識的左手變換著指法玩轉著那一把青玉折扇。
    那不斷變幻的指法，還有飛速在指尖旋轉的青玉折扇，若不是尹天湛眼力過人，隻怕也難以看清。
    平素卿楚右手把玩青玉折扇尹天湛壓看得多了，其間熟練程度令人眼光繚亂，但是，真的對比那左手時才知道，真的是連比也是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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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楚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鳳眸中水波漣漪似乎在一刹那間迅疾地收斂了幹淨，那一汪水色好似突然間清朗了起來，廖若晴空，光華四溢，竟仿佛比那窗外的旭日來得更加燦爛輝煌。
    幾乎是睜眼的瞬間，卿楚手中的狼毫也落在了麵前的宣紙上。
    卿楚總是一直都是優雅而肆意的，渾身自然透著一種雍容的氣度。
    也就是在此時此刻，卿楚負手而立，身體前傾微彎，左手卻是迅速地在麵前的宣紙上移動，他給人的感覺，依然是靜謐而且從容的，絲毫沒有緊迫的錯覺。
    而此時，尹天湛也是有幾分瞠目結舌地望著在宣紙麵上迅速展現開來的風景。
    湖光山色，蒼峰翠柏，繁花盛開，綠意繁茂，枯葉霜華，白雪冰淩……
    這天地間四時勝景，竟然一點點都浮現在了眼前的畫作之中，沒有絲毫的突兀，絢麗有如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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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當卿楚終於在宣紙之上落在最後一筆，放下手中的狼毫，輕舒了一口氣之時，身旁的吟風和尹天湛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卿楚提筆之時，還是旭日初升，而他此時放下畫筆，窗外已是晚霞千裏。
    中途有仆人送飯過來，也被吟風和尹天湛阻止了。
    那是卿楚專心一意，目光落在眼前的宣紙沒有絲毫稍移，似已是全然物外的模樣。
    那般專注而凝然，近日的相處，尹天湛竟是全然未曾在卿楚麵上見過，就好似眼前這一幅薄薄紙張上的景色，便是他的所有一般。
    當然，尹天湛很清楚這不過是他的錯覺。
    隻是雖然是錯覺，卻並不妨礙胸口處那一股怦然心動的感覺。
    這樣的卿楚，莫說是吟風，尹天湛卻是決計不會上前打擾，不願亦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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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畫麵上一一展現的風景，美侖美奐好似仙境，一筆一劃皆是說不盡的自在瀟灑，更有一股豪邁之氣，當真是氣吞山河。
    尹天湛身為北楚長公主之子，琴棋書畫之上的造詣算不上極絕，卻也不淺。
    在卿楚動筆的時候尹天湛就覺得眉頭一跳，然後當那紙麵上的景色不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尹天湛就知道這幅畫是什麼了，也明白從卿楚動筆之初就存在的那點點的違和感是什麼了。
    自在瀟灑，從容豪邁，胸懷天下，確實不錯。
    不過，自卿楚筆下而出，卻總是缺少了些什麼。
    卿楚此人，麵上溫潤似水，骨子裏的，卻是個近乎慘烈的人。那依然鐫刻進靈魂之中的肆意疏狂，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隻是，卻成了眼前這幅畫最缺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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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時山河圖》，木亦山人孫晴川的成名之作。
    當然不該像他卿楚的風格，因為他從頭至尾就隻是在話一幅別人的畫作。
    尹天湛沒有見過這幅《四時山河圖》，但就隻對孫晴川的了解，以及傳聞中對這幅畫的描述，與眼前剛剛才展現在眼前的話，竟是一般無二。
    排除其他因素，單就畫作本身而言，尹天湛敢保證，能看出這幅畫是贗品的人這世間絕對不會超出三個，當然並不包括看著這幅贗品誕生的他和吟風二人。
    木亦山人孫晴川成名已久，遺留下的作品件件都是萬金之作，這幅《四時山河圖》更是其中極絕。
    卿楚此人，不說其他，單就是這幅畫工，就已是令人瞠目結舌了，居然還隻是臨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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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作初成，吟風便按照卿楚的吩咐，小心地捧著畫出去了。
    卿楚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慵懶好似一隻貓咪。看得尹天湛有幾分好笑。
    “累了？”尹天湛挑眉道。
    卿楚白了尹天湛一眼，沒好氣道：“你在這兒畫上一天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說完，卿楚徑自站起身來，邁步走出了書房。
    尹天湛有些無奈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話說，他好像是在關心他吧，怎麼還是給他臉色看啊。難不成真的是平時素來的人品太差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還是無解的，卻不妨礙尹天湛抬腳跟上了卿楚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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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書房沒幾步，正看見迎麵走來的宋之默。
    此時宋之默剛剛回來不久，換了一聲衣服，臉上卻是掩不去的倦色。
    昨天晚上那花蝴蝶的迷魂香真的是把他折騰得夠嗆，思維清晰，卻偏偏身體無力，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夫，折騰了半夜才將藥性解去，隻是，可能是那解藥的某些副作用，導致宋之默今天一天明明很困，但是，躺在床上卻完全睡不著。
    好不容易折騰到了黃昏，終於有了些睡意，但是，卻是輪到他當值了。心中忍不住又將花蝴蝶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一遍，宋之默還是換好了衣衫，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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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楚站在宋之默麵前，原本臉上還有的疲倦之色依然盡去，隻留下唇邊笑意間點點的興味。
    雖然大多數時候，在宋之默心裏，卿楚大概都是不懷好意的主兒。但是，此時被卿楚這樣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擅自去找了夏木凜本身就有些心虛，反正宋之默就是莫名地覺得脊背發毛。
    卿楚卻好似沒有注意到宋之默的忐忑一般，上上下下將宋之默打量了一番，道：“宋大公子一夜未歸，莫不是有些什麼豔遇？”
    那樣清靈悅耳的嗓音，響起在耳邊，本是一件賞心樂事，隻不過，那曖昧不清的語氣，卻是讓宋之默心裏莫名地燒了一股邪火。
    卿楚的話，倒沒讓宋之默有被質問的難堪，倒是好巧不巧讓宋之默想起了那花蝴蝶赤裸裸充滿了色欲的眼神，實在是讓人很不愉快。
    再加上那被花蝴蝶暗算的挫敗，宋之默隻恨不得一巴掌打在卿楚那一張笑意盈盈的臉上。
    當然，宋之默是絕對不可能打下去的，先不說他打不打得到的問題，單就隻對著卿楚那張臉還下得了手的人這世間大概還真沒有幾個。
    無奈隻能狠瞪了卿楚一眼，卻發現本來在眼前的人已經徑自離開，對上的卻是尹天湛眼中的戲謔，宋之默頓時大窘，忙轉身跟上了卿楚。
    漸漸的，那隨著卿楚在絢爛的晚霞下流動的衣袂而滿溢開來的水意，清澄而潤澤，本來還有些煩躁的心，竟然奇跡般地安寧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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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楚連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宋之默去無涯島找夏木凜會有什麼事，自然是知道宋之默昨夜未歸的事，今日見到宋之默便聞到了他身上那一股還沒有消散的藥草的味道。
    故而那調笑的話便是習慣性的出口了。話說這宋之默身為他的護衛卻老是在為別人的事忙活，難道不該受點兒懲罰嗎？
    卿楚是可等的玲瓏心肝，縱使不曾親眼見到宋之默上岸後到底遇見了什麼事，從那藥草的味道，以及宋之默此時麵上的反應，也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
    不覺心下有些好笑，好在卿楚雖然不反對落井下石，但是明顯沒有去做宋之默出氣筒的習慣，故而在宋之默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便徑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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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晚霞千裏，當真是明豔不可方物，向來明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夕陽絢爛無匹，卻也不法挽回西山落下的大勢。
    漸漸覆蓋下來的夜幕，帶來了屬於夜晚的靜謐，卿楚站在廊下，燭光映襯著那一張麗顏一時間竟有幾分模糊。
    卿楚一手端著酒杯悠然地把玩著，鳳眸望著那漆黑的夜空，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諷非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