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以後，你在大楚那邊，過了多少年？”
    荀應歡驀然抬頭看他。
    “說。”
    荀應歡哆嗦了一下，訥訥道：“十年。”
    “十年？”簡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著眼前的少年，不，青年。隨後，目光慢慢渙散，落在了後麵差不多腿粗的樹木上。
    十年，這樣的樹木足以長成懷抱粗；十年，這樣的山林接待過多少遊客；十年，足夠雨水聚成一片湖泊……時間太長，少年如何度過，讓人連想都不敢想。
    簡泓知道他已經變了，也知道他心裏有事，隻是從來不敢說不敢問，有的傷疤，再揭開一次就傷他一次。可是他想知道。他不能讓他的少年在別的地方受苦而他一無所知。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苦難的期限幾乎是少年的半輩子。
    “那你，你後來有別的伴侶嗎？”簡泓喉頭滾動，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荀應歡連忙搖頭：“沒有，隻有你，簡泓，隻有你。”
    “那還好……”那太糟了……
    簡泓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他盼著他每天都平安喜樂，盼著他有人陪伴，盼著他開心，盼著他幸福……心願太多，他甚至不知道該先求哪個。可他又害怕荀應歡跟別人在一起，他寧願荀應歡孤獨一輩子，也好過這人成了別人的。
    荀應歡總在問，為什麼他會選他，為什麼他認為能跟他過一輩子，他比常素素好在什麼地方。
    都沒有，都不重要。
    簡泓隻知道，跟常素素在一起，他可以做一個合格的男朋友，如果常素素找了新的男朋友，他會做一個合格的前男友，他會送上價值不菲的禮物，他會誠心祝願她幸福。
    跟荀應歡在一起，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給常素素的未必全給了應歡——除了一顆心。如果荀應歡敢和別人在一起，他會把荀應歡鎖在房子裏，所有染指過荀應歡的都不得好死。
    他喜歡這個人，一開始或許是因為他讓他放鬆，帶給他快樂，崇敬又癡迷的模樣取悅了他，執著的赤子之心打動了他。但後來，與這些全然無幹。
    他喜歡他，是因為他是自己一手打造，他變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最喜歡的樣子，他就像是自己親手雕刻的一個藝術品，又像是親手澆灌的一棵樹。
    沒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簡泓不能免俗。
    ……
    哭夠了，荀應歡抱著膝蓋蹲下來。
    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簡泓，你走以後，我生了一個孩子。”
    簡泓一愣。
    “他叫楚簡，模樣長得像你，隻有嘴巴像我。”
    “他很優秀。太傅誇他聰慧有靈根，定山王誇他有明君之相，點墨說他根骨好，李景雲說他仁善……他小小年紀就讀了很多書，他喜歡找人探討學問。他敬畏他的伯父定山王，隔幾日都要去探望他。他也很喜歡歡園，喜歡點鹵和那裏的孩子，點鹵說，他在調香一途是有天分的……他很喜歡楚靖家的楚楚小郡主，他和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
    “他也有別的小毛病，聽李景雲說，孩子很愛嘮叨，好像隨了阿姨，嘴不能停下，最喜歡與旁人聊天，一說能說一個下午。”
    “但他在我麵前從來不多話。”
    “他很乖，不會纏著我，也不會提什麼要求，他隻會陪著我、哄我，他懂事後，夏天出門總會給我摘一朵蓮花養在床頭，他……”
    他泣不成聲。
    簡泓的鼻子也有點酸。
    “他，他知道我嗎？”
    大約猜到了，也可能猜不到。近處侍奉的李景雲點墨等人都知道他在找天地異象，不管是雷電、暴雨、仙跡……皇後娘娘總會親自去看看，然後失望而歸。
    那時候，他們兩個都以為，往返兩個世界的通道要靠老天爺打開，所以拚了命去收集書本和消息。
    時間久了，親近的人都猜到他在找什麼。
    但沒有人相信。
    來自於異世界的靈魂——此等怪力亂神之事，說出去除了徒增笑柄，也不過是一兩樁奇談。
    簡泓在那些人的心中，已經死了。
    隻有荀應歡守著那具身體，日複一日。
    他說：“他隻知道那具身體是他的父皇……”
    “對不起。”簡泓隻能說這三個字，但是三個字的分量太輕，連他都覺得褻瀆了這份感情。拋妻棄子並非本意，但他確實丟下了他們孤兒寡母。若說他完全無辜，也不見得。簡泓一早就做了種種假設，其中一種最壞的莫過於，給了荀應歡希望，又將他孤零零丟在異界。誰能想到，偏偏是壞到不能再壞的一種推測成真了呢？
    “簡泓，楚簡他，會不會恨我？”荀應歡抬頭去問他。
    簡泓不知道答案。
    他對楚簡的一切一無所知。他隻能說：“恨吧，恨也好，我們都不是合格的家長。是我們有愧於他。”
    “我很想他……”
    簡泓蹲下身將人抱在懷裏，拍著他的背哄他：“應歡，別哭，我心裏難受。”
    他越哄，荀應歡越是忍不住，幾個月沒有哭過的人幾乎崩潰。
    哄過了，哭夠了，簡泓抱著他輕聲勸說：“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和緣法，楚簡也會過得很好的。他是天子，周圍又有那麼多疼他教他的人，都會好的……”
    他們的擔心，隻是多餘。
    荀應歡何嚐不懂這些。他一直以來心裏壓著這件事，不敢讓簡泓知道，怕他難過，怕他怪他，更擔心簡泓無動於衷。是簡泓這段時間的嬌慣給了他足夠的勇氣。
    終於說出來之後，一個擔子兩個人挑，終歸是輕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