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害怕，第二天，荀應歡還是跟著簡父簡母一起去了醫院。
    即便是疫情，醫院也不會停業，比起空曠寥落的街道，這裏依舊擁擠如常，每個帶著或白或藍口罩的人穿梭其中，兩兩之間隔著至少一米的距離，足夠疏遠，又足夠溫暖。
    簡父簡母約了醫生，直接去了四樓生殖科。
    現代人去這個地方都會有點不自在，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荀應歡的難堪和羞恥簡直達到頂點，手腳冰涼，指尖在不自覺的顫抖。
    簡母眼尖看見了，一把握住放在自己手裏拍了拍：“沒事，就是個正常檢查。”
    少年不習慣這種接觸，抽了手：“阿姨我不怕。”
    不怕是假的，到了病房門口，這種恐慌已經到達頂點，他連牙齒都忍不住打顫，一步也邁不動了。
    “應歡！”
    三人隨著聲音轉頭，簡泓正急匆匆走來，聲音裏還帶著喘。
    “抱歉來晚了，我最近出過省，健康碼驗證用了點時間。”男人解釋。
    他的模樣顯然是曠工了，簡父簡母沒有多問。簡母隻是說：“不晚，還沒進去呢。”
    簡泓已經走到幾人身邊，伸手牽住了荀應歡顫抖的手指：“害怕？”
    “不怕。”荀小公子嘴硬到底。
    簡泓低聲笑，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不怕，我陪你。”
    他的出現對荀應歡來說著實是個強心劑。在他的人生裏，簡泓曾擔任過父親的角色，給過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算是這樣難以令人接受的事，隻要簡泓陪著，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了。
    三個人進去，約好的胡醫生正在裏麵等著，還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女醫生，見到幾人便起身招呼。
    胡醫生解釋道：“這位是我們醫院的金主任，生殖科的博士，在這方麵的經驗比較多，人也可靠。”
    簡母簡單說了一下荀應歡的情況，悄悄對金主任比了個數字作為封口費。
    金主任轉頭看了一眼胡醫生，那人點點頭，她便收下了。
    他們的眉眼官司全然落在荀應歡眼中，兩個大夫都習以為常，全然沒有對他的身體情況表現出好奇或是其它情緒，好似他真的隻是一個尋常感冒發燒的病人。
    簡泓揉了揉他的腦袋：“乖，別怕。”
    “嗯。”
    荀應歡確實冷靜很多。
    那頭寒暄結束了，金醫生讓他坐在對麵，微笑問道：“以前來過月經嗎？”
    荀應歡連忙搖頭。
    “有性生活嗎？”
    荀應歡鬧了個大紅臉，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正經放鬆很多。
    簡父簡母刷的扭頭看簡泓，眼神是個人都看的明白：原來你這麼柳下惠的嗎？
    簡泓摸了摸鼻子，咳了兩聲。老兩口好歹收斂一點。
    金主任又問了些別的，態度一如最初，沒有表現出絲毫好奇，也沒有任何讓人不快的情緒，荀應歡的情緒也逐漸安定下來，回答的時候便慢慢鎮定自若。
    “我們先做個B超看一下，一會兒再做更深入的檢查。”
    荀應歡抬頭去看簡泓，那人仍舊握著他的手陪著他：“聽醫生的，沒事啊。”
    荀應歡便不怕了。
    這具身體雖然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殼子的那人連孩子都生過了，生殖羞恥減輕不少，遠不是少年時的荀應歡。
    不適應隻是一時的，他既然敢來，後麵的事情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
    檢查結束，結果卻算不上好。
    荀應歡已經過了最佳的手術年紀，身體各方麵都發育成熟了，這時候做原先的手術，已經不隻是簡單的切除無用器官這麼簡單，更類似於變性。
    人的身體是一個很複雜的機體，男女之間的界限非常明顯，比如染色體。但男女之間的共通之處又時時存在，比如激素。
    男人身上並非隻有雄性激素，雌性激素同樣存在，但過多的雌性激素會導致身體的激素失衡，從而出現一係列疾病。
    荀應歡身體中激素水平並不樂觀，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同時存在但同樣達不到正常指標。正常男性或女性體內，任何一種激素的缺乏都會引起心髒、分泌、視力等方麵的疾病，嚴重者會引起阿爾茲海默症。而荀應歡，他同時存在男女二者的隱患。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調節激素加手術，可現在出現的問題是，荀應歡到底傾向於做一個男孩子還是做一個女孩子？
    問題擺在荀應歡的麵前，他轉頭去看簡泓。
    簡泓不想幹涉他的決定，但也不能放著不管，他半蹲下身，將手裏汗津津的那一隻手拉到唇邊親了親，道：“哪一種都好，我愛你。”
    荀應歡愣住了。
    那人卻仿佛隻是說了什麼尋常的話，意猶未盡般舔了舔唇。
    他又轉頭去看二老。
    二老當然希望媳婦是個女的。但荀應歡身份證上是男人，這麼多年也一直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如果性別變成女，公眾眼裏也就是變性人了。變性人又不同，比起自己的媳婦是個變性人，好像同性戀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他倆糾結的時候，沒留意到潛意識裏已經承認了這個”兒媳婦”。
    荀應歡得不到答案。
    他其實也在迷茫。性別認知說來簡單，但捫心自問，有哪個人在得到完整又平等的教育後，能夠斬釘截鐵說出自己的性別？
    每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異性別部分。有些女孩子行為中會表現出男生耿直爽朗的一麵，有些男孩子也會偶爾出現嬌弱溫柔的性格。多少人在青春期的時候想過，我要是個男/女孩子就好了。
    大部分人選擇了與自己身體性征相對應的性別，這符合自我和公眾認知。
    但是如果，如果生來性別不是由上天決定的，而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在你長大之後，成熟之後，見識過這個世界的種種繽紛和黑暗之後，讓你冷靜而獨立地選擇自己的性別，你會選什麼？
    簡泓以為他會選女性。
    曾經的荀應歡嫉妒女人，尤其嫉妒能走到他身邊的女人，恨不得承擔所有女人能做的事情，也曾不止一次說過想生一個孩子，在安樂侯和皇後之間，他選擇了皇後。
    現在的荀應歡卻說：“男人吧。我想做個男人。”
    原因他沒有說，但他心裏清楚——他不想在這個世界再生一個孩子。就算他不會告訴簡泓，就算簡泓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楚簡的存在，荀應歡仍舊希望，楚簡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如果，楚簡一個人孤零零被他丟在異界，他卻在這裏重新生育子嗣，與簡泓再次組件一個幸福的家庭，若無其事過完一輩子，那孩子又該有多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