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篇  第六十九章花無百日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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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周而複始,荀應歡收拾完了書本收拾衣物,收拾完的衣物又收拾各種奇奇怪怪的工具,然後是簡泓的毛巾,浴桶……他恨不得將整個秋蘭苑給簡泓搬回去,他容不得旁人碰簡泓的東西,一點都不能。
    轉眼就是品香會前夕,荀應歡給荀逸告了假,荀逸也沒有多加阻攔。在去歡園之前,少年最後到了春梅苑。
    他害怕這個地方,因為在這裏,他失去了一切:母親、對父親的幻想、還有自己原本的聲音。
    嗓子是永遠的證據,他忘不掉父親惡魔一樣的眼神,也忘不掉母親送他的一碗藥。
    去年,他挺不直脊梁,連話都不敢說,被母親庇護在羽翼下,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今年回來,他隻是想給母親看看,他終於長大了。
    可是,春梅苑沒有他想象中的清淨,到了院門口,便聽到裏麵嘰嘰喳喳的笑鬧聲。
    荀應歡皺著眉推開院門,一眼便看見了裏麵的人影。
    “琥櫻?絮絮?柳煙,胥娘……”
    裏麵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被他點到名字的女子挨個兒跪下,低頭不語。
    荀應歡看著她們的婦人發髻,一時沒了聲音。
    他記得,陸風曾說,有幾個丫鬟被荀逸收了房,就在他發妻去世的短短幾天內,那幾個人都進了他的後院!荀應歡不敢說父親的不是,可是心裏的怨憤實在是難以排遣!
    時至今日,還有多少人在外麵稱讚癡情探花郎,至幸荀夫人!誰能知道,府中竟連一年妻孝都等不得,忙不迭就把亡妻所有丫鬟收了,還,還安排在故人的院落裏?
    荀應歡越過他們,走近韓氏之前住過的主屋,意料之中的,什麼東西都沒有了——韓氏喜歡的鮮亮的經被,還有紅色流蘇的帷幔,黃花梨的家具,全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女子的生活痕跡,處處溫馨,又處處陌生。
    韓氏就像不曾存在過一般。
    荀應歡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回頭問道:“這裏原來的東西呢?”
    她們麵麵相覷,一言不發。
    “我問,這裏原來的東西呢?”少年本就嘶啞的嗓音因為刻意提高,變得更加難聽,就好像是地獄歸來的鬼魅,討債來了。
    柳煙先怕了,低聲道:“老爺說,老爺說夫人得了惡疾,這些不能留著,要,要全部燒掉……”
    荀應歡頹然無聲,已經燒了嗎……
    “公,公子……”絮絮看他一眼,還是大著膽子道:“我們,我們隻是不想死,悅兒她,悅兒她……”
    荀應歡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怎麼了?”
    “她不從老爺,被老爺關在這個院子裏,讓狗一口一口分吃了……”說完這句話,絮絮的身子都在抖。
    荀應歡一時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明白過來後就是鋪天蓋地的惡心感。悅兒是他的小丫鬟,原先伺候他的,那時隻是說她被發賣出去了,他無能為力,萬萬沒有想到……
    少年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幾個丫頭都以為他要昏過去了,可是荀應歡很堅強,他撐起身子,擦了擦嘴,就在一片髒汙中,瞪著那一雙無神的眼珠子問道:“侍墨和侍書呢?”
    絮絮被他嚇到,聲音比剛才更害怕幾分:“她們,她們被賞給了下人,侍墨,侍墨跳了井,侍書沒能逃出來,後來就,就被折磨死了……”
    又是一陣嘔吐,荀應歡感覺自己快要把胃都吐出來了。
    但他還活著,他還能清楚的聽到胥娘說:“公子,並非我等不忠,我們隻是,我們隻是想活著,那等折磨,看了便叫人心生恐懼,我等實在是不敢……”
    荀應歡說不出責怪的話。他撐起身子,踉踉蹌蹌離開了。
    要說責怪,該責怪的也是他。他總是害怕荀逸,躲在簡泓的羽翼下就不敢再邁前一步,他救不了任何人,他甚至沒有去嚐試,沒有去問一句,沒有去春梅苑看一看!最混蛋的人是他,最該罵的人也是他,她們沒有跟上一個好主子,最後才落得這個下場。
    即便是現在,他能想到的也隻是逃,遠遠逃開,再也不回去。
    可是走到院門口,少年再一次冷靜下來,他回頭問跟出來的人:“她們被埋在哪兒?我去上柱香。”
    絮絮低聲說了地方。
    荀應歡回去收拾了東西,囑咐道:“酉生,把這些好生送回簡府,不要有任何損失。”
    “小公子,您怎麼了?”酉生看出他神色不對。
    “照做就是。”
    荀應歡喝了一口茶水,壓下嘴裏的苦味。他隻身一人,帶了些銀票,轉身去了壽材店。買棺材,找人,去亂葬崗,收拾屍體,這一套流程他已經很熟悉了。
    好在荀府也害怕有人會發現不妥,並沒有將人直接扔在那裏一走了之,好歹給埋了埋。荀應歡將屍體一具一具挖出來,安放在棺材中,又重新找了地方安葬。他買了三具棺材,可是很快,那頭有人說:“小公子誒,這邊的屍體可不止三具啊。”
    荀應歡愣了愣,平靜道:“都挖出來,一共幾具?”
    一共四十七具。
    長的埋了十五年左右,短的埋了兩月。都是女子。
    荀應歡閉了閉眼:“幫她們整理一下,單獨下葬吧。”
    時間太久,麵目全非,身上也沒有什麼值錢東西,荀應歡不知道她們都是誰,就算去荀府問,也沒有人會告訴他,她們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被一個男人埋在這裏,成了孤魂野鬼。
    荀應歡連墓碑都給他們立不了。
    依次上了香,少年對這裏的墳塋道:“是荀家犯下的孽,我卻不知如何補償,還請各位晚上托夢給我,好歹為各位立個碑。”
    回去城門口的時候又是夜半時分,城門關著,四周一片靜寂。那些人道一聲晦氣,各自點了火堆圍在一處,似曾相識。
    荀應歡自己單獨找了一個空地坐了,又冷又餓,卻再沒有一個人會抱著他,給他取暖。

    作者閑話:

    重逢倒計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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