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頭奮筆疾書，荀應歡卻給自己找到了新的事情。
    這幾日得了假，簡泓特許他不用看書，荀應歡就沒有跟進書房裏，倒是溜達著溜達著，到了廚房這頭，要熬醒酒湯。
    要說荀府的好處還有一個就是口風緊，荀逸殺子的事情被捂死在春梅苑，廚房的人雖然知道這父子一向不合，仍舊是當他做少爺對待的，他要折騰，別人也就陪著他折騰，很快，就在一堆人的保駕護航下，荀應歡搞定了一鍋湯。
    有了下人，這些人又哄著他依著他，荀應歡故態複萌，一通呼喝好不爽快，末了叫人把湯端著，隨他一起取了秋蘭苑。到了門口，他又將人趕走，自己端著湯進去了，好像一路上都隻有他自己一般。
    牆上的點墨：“……”暗衛什麼都不知道。
    聽見推門聲，簡泓假裝若無其事收起自己的一堆鬼畫符，將東西放回原先的格子裏，轉頭看向來人，不出意外是荀應歡，意外的是這人竟然會給人端醒酒湯。
    “廚房送來的？”簡泓喝了一口，味道有些怪怪的，但是他也沒喝過古代的醒酒湯，大概就是這個味道吧。
    “我自己做的。”
    簡泓猶豫了一秒要不要吐出去，考慮到少年可憐的自尊心，硬是想著舍生取義咽下去了：“玉葉和你一起去的？”
    荀應歡不滿意他關心玉葉的行蹤，聲音裏先帶了兩分委屈，還有幾分邀功：“我自己一個人去的。”
    簡泓皺眉，厲聲道“以後不許一個人出門。”
    荀應歡想解釋一聲，又想問為什麼，還想罵人，囁嚅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隻是悶聲道：“我知道了。”
    他委屈的模樣叫人心裏揪得慌，簡泓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口氣，他沒有養過孩子，但是也知道叛逆期的孩子不能總是罵，越是打罵他越是可能跟你對著幹，心裏也有兩分後悔，但是話已經出口，卻不好收回，畢竟封建大家長的自尊心也要照顧一下……
    少年沒有給他道歉的機會，將碗放下，帶著托盤默默出門，倒是沒有摔門，但是連背影都寫著難過。
    回了臥房，他看見自己擺在床頭的蓮花，盡管插在水裏，也有幾分蔫耷耷的，花瓣不像昨天那樣嬌豔欲滴，邊緣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枯萎。荀應歡覺得已經可以忍受他的厭惡的時候，看到這花才知道，再怎麼做心理準備，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也不是不傷心的。可是這人明明對他那樣凶，他腦子裏想到的，還是昨天那個人把蓮花送給他那一刻的笑容。
    如果時間停在昨天多好？他喜歡皺著眉頭思索的簡泓，會給他摘花的簡泓，陪他看花的簡泓，會哄他的簡泓，就像別人麵前的謙謙君子簡泓，而不是一旦麵對自己，就會疾言厲色的男人，不是語氣裏總透露著厭惡的人……
    清瘦的少年在床上可憐兮兮摸著花，一聲不吭掉著眼淚，背影蕭索，門邊，簡泓將手按在自己胸口，原來，真的會有人會為另一個人心疼。
    荀應歡沒有看見他，也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哭夠了他又振作起來。一開始就知道簡泓不喜歡他不是嗎？昨天那些就當是賺來的，老天爺不喜歡他，賜福半天已經足夠，他不能要求更多的偏待。隻要簡泓沒有趕他走就已經很好了，一年隻過去了兩個月不到，還有十個月，他還有十個月的時間，隻要纏著他生下孩子，簡泓心軟，一定不會拋棄他的。何況他現在也不算是一無是處，他還會調香，簡泓需要他，簡泓用得上他，隻要他努力，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的獎勵也說不定。
    想明白了自己的計劃，荀應歡虛虛環抱住眼前的大蓮花，臉放在上麵蹭了蹭：“蓮花啊蓮花，你要是簡泓的胸膛就好了。”
    簡泓怔住了。
    他驀地想起第一個夢，夢裏荀應歡對他說：“簡明喻，你不必施舍我，我想要的你給不起，那就不要拿這些亂七八糟的來替代。”明明隻是一個夢，卻不知為何宛如親身經曆，連他那時的表情都好像曆曆在目。隻是那時他想好了要與這人劃清關係，將一切都拋在腦後，並沒有深思。
    所以，荀應歡是喜歡他的嗎？不是因為巨嬰一樣的生活能力也不是因為無家可歸，單純的是因為喜歡他？
    他又想起這人癡癡的目光，想起他黏在他身邊誰也趕不走的模樣，想起他抓著自己的手去……，想起他們幾乎赤裸相貼的胸膛……
    簡泓發覺自己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驚訝，而是……享受！
    他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年，他已經年近而立，他談過戀愛也和旁人相處過，但是從未體驗過這樣劇烈的心跳。這種感情在他胸膛裏像岩漿一樣滾燙，他為什麼沒有半點察覺？
    隨即他便明白了原因。自來到這本書裏，他每天都在想著怎麼回去，不厭其煩的翻書，擬定了完美的計劃，頭上懸著一把名為李景雲的刀，處處被人監視，其實心裏沒有半分放鬆，因為他總是害怕，一旦放鬆，他就會意識到一個問題：他能不能回去與努力無關，隻看老天有沒有給他這條路，如果根本沒有辦法，他就算成了皇帝也是白費。他不敢交朋友，不敢放假不敢休息，把每一分時間都安排的滿滿的，更不敢停下來去想這些兒女情長。
    但是仔細回想，他感受到輕鬆的時候，願意同人玩笑的時候，願意多管閑事的時候，都是為了荀應歡，他昨天甚至用了半天的時間逗弄這個少年，晚上睡覺的時候嘴角都是帶著笑的。他明明想好了要永遠與這個世界割裂，行動上卻早早出賣了他，他在刀下救下這個少年，他在荀逸手下救下這個少年，將人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下，擔心他瘦了，擔心他喉嚨傷了，擔心他沒衣服穿，擔心自己走後他沒有辦法生存，他已經做了這樣多的事，今天才意識到自己喜歡他，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