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的夜，雨點如亂麻一般，將所有汙濁之氣洗掉了。淩晨，雨勢漸小，在蟬鳴即將響起之際，張顯赫叫醒了珍珠，二人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客棧，重返昨夜事發地點。
    白日再看雨神觀，已是一副太平模樣，內中妖氣也比昨夜減輕不少。二人繞著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昨夜珍珠和顧情被襲擊的地方。經過了一夜，這裏已經沒有什麼異香了，所有的氣味都消失了。
    “為了弄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夢，你再跟我重述一下昨天你昏迷之前的事。”張顯赫對她說道。
    珍珠看了看四周，見昨日她倒下那處已經形成了一個水窪，確定便是此處無疑，道：“當時我跟顧情姐姐走到這裏，突然聞到一陣異香，後來我就回頭看見了一陣藍色的煙霧，然後我的腦子就暈暈的。暈倒之前，我還聽見顧情姐姐拔了劍，衝著對方示威。”
    “再然後你就昏迷了，再醒來的時候我們就趕到了？”
    珍珠點了點頭，見他眉頭深鎖，問道：“有哪裏不對嗎？”
    “在我所熟知的妖裏麵沒有哪個是出現伴隨異香的，但是妖獸確是有可能的。不過如果對方是妖獸，你之後聽見有人在談話就不成立，因為妖獸是不會講話的。所以我還是傾向於對方是人形。而且如果是妖獸，它會直接要你的命，根本不會讓你毫發無傷。”
    珍珠似是想起來什麼，急忙打斷了他，補充道：“倒也不是毫發無傷。”
    她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若有所思道：“我偷聽他倆說話被發現了，那個人給了我一掌，奇怪的是我的腦袋還好好的呢。所以我才覺得是做夢，不然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呢。”
    “你是說，對方是兩個人？”張顯赫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嗯。”珍珠不確定地點了點頭，又道：“他們應該是對話。一個人在那裏獨白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這其中顯然有些說不通的地方。試想一下，當時顧情與珍珠都已暈倒，對方又是兩人出現，如此壓倒性的優勢，他們怎麼可能絲毫沒有對她們下手就離開了呢？從現場殘留的妖氣來看，對方修為不低。道行高深的妖麵對毫無防範之力的神仙，是不會心軟的。可它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又是為何？張顯赫感覺眼前就像有團迷霧在籠罩著一切，令他看不清。
    “那還用想嗎，當然是察覺到你們也在，所以逃走了唄。”珍珠突發奇想道，“神仙能察覺到妖的存在，妖自然也能察覺到神仙的存在。”
    真相會是這樣麽，總感覺事情沒這麼簡單。張顯赫略一沉吟，道：“現在來看，那極有可能不是夢，而是你昏迷中偶然聽到的。別忘了他們談話的內容。他說隻要我們一走進這雨神觀，就再也出不來了。他們還說要抓緊時間搶在千夜之前完成什麼……千夜和我們都在找何執遺體，難不成還有第三夥兒人也在覬覦遺體？”
    “我的天哪。”珍珠瞪大了眼睛，茫然無措道：“光一個妖貓就夠麻煩了，現在妖界的人要是也牽扯進來，那可就亂套了。顯赫，你們非做這事不可嗎？之前爹爹還跟我說，你們在做的事凶險萬分，讓我不要跟著你們。九重天的神仙也不止你們倆吧，為什麼隻有你們兩個在為這件事操心呢？”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與阿琛斷然不可能在此時後退。我今日就要試試，看看一間凡界的道觀如何攔得下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道刺眼的匾額，心一橫道。
    “現在天色早，凡人都還沒起呢。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試試看找辦法進去，隻要能衝破這結界，一切就好辦了。”珍珠也有些躍躍欲試。
    要破一結界有多難，像在寒島時那樣直接衝破就可以了。與其瞻前顧後怕這怕那，不如早點拿到東西，張顯赫已經不想再去多想了，他舉起了劍，對準了空氣中那道肉眼看不見的透明“屏障”，刺了下去。
    武神劍鋒利無比，是帝君賜給他的，幾乎可以刺穿天底下任何物體。他把這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對它寄予了全部的希望。而劍也的確沒有辜負他，他們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戰友，一起生活並戰鬥了幾百年，擊敗了無數妖魔。
    幾乎所向披靡的他，今朝卻被一個凡界的小小道觀給難住了。劍鋒刺入結界之後，內中渾濁的妖氣立即化作黑色藤蔓似的席卷而來，覆在了劍身上，形成一股向內拖拽的力量，企圖把他整個人拉進去。
    “啊！”張顯赫被吸進了一條胳膊進去，他的手死死地抓著劍柄不敢鬆手，整個人因拖拽而倒向道觀大門的一側，痛苦地大叫著。
    “顯赫！”珍珠見狀，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拉住了他的另一條胳膊。
    說時遲那時快，結界內妖氣突然聚力，將二人一同吸了進去。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活人就這麼就被吸進了結界內，連根頭發絲也沒落下。
    一切的發生隻在須臾之間，沒有第三個人目睹這一切，他們二人的下落恐怕再人知曉了。
    ……
    正午時分，薑琛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從客棧的床上醒來時，屋內就隻有他自己了。他伸手摸了摸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臉，翻了個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沒找到顧情。他以為她害羞躲起來了，便隨口喊道：“顧仙子，你在嗎？”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他。看來顧情真的不在。
    他理了理淩亂的衣襟，坐到床邊，開始穿靴子。
    眼前的空氣開始泛起波紋漣漪，嚇得他趕忙扯了被子過來遮住身體。他縮回到床上去，愣愣地盯著鏡子，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了，鬆了口氣，抱怨道：“師兄，雖然你那張臉很英俊，可你在用往生鏡出現之前，能不能提前通知一聲？我魂兒都要被你嚇沒了！”
    “薑琛，任務進行到哪一步了？”司命的臉在空中浮現了出來，他隻露出了半個身子，畫麵也不是很清晰。
    他覺得一直躲在被子裏也不是事兒，便摸出衣服套在身上，下了床，道：“師兄，我現在就在雲都的客棧，我們發現雨神觀似乎很不尋常，覺得內中有蹊蹺，正要想辦法進去查看一下。”
    司命皺了皺眉，否定了他的想法：“你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方向錯了。真正的問題是出在宮中。這一次，你們不再是跟普通的凡人打交道，而是要麵臨凡界的君主。”
    “何執的遺體在宮裏？好吧，我們會馬上行動。”薑琛還想再問問雨神觀的事情，又道：“可是，雨神觀那邊……”
    “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司命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在鹽海水府闖下的禍很難善罷甘休。水君已經來九重天告狀了，釋懷仁剛剛被雨神從水府大牢保了出來。依雨神的性子，他是不會讓釋懷仁來幫你背鍋的。鹽海水府若是派人來緝拿你，你要隨時做好應變的準備。”
    “看來躲是躲不了了。”薑琛歎了口氣，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自言自語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眼皮子底下偷走魔瞳，談何容易啊。”
    “阿琛，我無意把所有事壓在你們倆身上。”司命的態度溫和了些許，語重心長道：“若是你們遇上任何麻煩，要及時與我聯係。我不能時時盯著你們，你們自己要多保重。”
    “是，師兄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薑琛答應道。
    “我給你的那兩枚定魂珠都還在吧？”
    “在，有一顆一直被我貼身收著，另一顆還在釋懷仁那裏，想等事情結束了一並帶回去。”薑琛摸了摸什麼都沒有的胸前，撒了個謊。
    “如此，也可。”司命道。
    “對了，師兄，我一直在想，這兩個神器都可以把魔瞳困住，是不是說明它們之間是存在聯係的？”
    “沒錯。定魂珠跟玉淨瓶都是青木神君所造，材質都是上古玉石。一旦你們靠近玉淨瓶，定魂珠就會有感應。這會是一個提醒你們終夜可能就在附近的方法。”
    薑琛點了點頭，回道：“我們會小心的。”
    “帝君可能要出關了，我最近要忙著籌備一些事情，你們抓緊點時間……”司命交代完以後，他的臉漸漸消失變得模糊了起來。那圈鏡麵似的漣漪也跟著一並消失了。
    好巧不巧，正此時，顧情從外麵回來了。她還端著兩碗熱粥，看樣子剛剛在後廚忙活了一陣。“我剛剛去珍珠房間敲了門，他們兩個似乎都不在，不知去哪兒了。”她倒是沒有他想象的那股子女子的嬌羞，態度還是如之前那般自然。
    薑琛穿好了衣服，目光追隨著她也坐到桌旁了，如獲至寶一般捧起她熬的粥，笑道：“他們兩夫妻也要有自己的小日子，不用管他們了。張兄要是有什麼事離開至少會給我留個口信，沒留應該沒什麼事，可能隻是出去散步了。”
    他舀了一勺嚐了嚐，讚不絕口道：“這個味道好久沒喝過了，有家的味道。當神仙久了，感覺自己都有點麻木了。這碗熱粥，讓我又活過來了。你應該對下廚不擅長吧？為了我特意做的？”
    “你喜歡就好。”顧情把兩碗粥對推到他麵前。
    神仙是不會餓的，其實也不需要吃什麼東西。所以她這粥，算是她的一點心意了。薑琛吃在嘴裏，美在心裏，邊吃邊講道：“剛剛司命師兄用往生鏡跟我聯係了，他讓我們接下來去宮裏找線索。他還說帝君要出關了，所以我們可能要抓緊一點時間。”
    顧情眸光閃爍，淡淡道：“看來時間緊迫，雨神觀我們不得不放棄調查了。”
    “嗯嗯。”薑琛表示同意她的看法，又補充道：“而且，就算真的要調查，恐怕也得先跟九重天打個招呼。雨神觀比較特殊，我如今算是半個在逃通緝神仙，在任務完成之前，不能再出岔子了。”
    顧情伸出手，指尖泛起微微熒光，催動起法訣，牽引出一隻金光色的飛鳥。飛鳥從她的掌心飛走，很快就從客棧窗戶飛出，消失在天際。
    這招傳音術，即使看過很多次，再看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到。薑琛心想，這招會是顧情自創的法術還是她學習別人的呢。
    “它會幫我們找到張顯赫和珍珠。我們不必等他們了。”顧情道。
    看來又有兩個人獨處的時間了，薑琛喜不自勝，連忙點了點頭，道：“很好，非常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