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新酒◎
    不起眼的小巷，還算幹淨的二層小樓，惟一稱得上吸引人的或許就是門口高高掛起、在雪夜裏異常顯眼的一串大紅燈籠。
    普普通通的店，簡陋的包間甚至稱不上“雅座”，在寒冷的時候尤其少人。
    邵玄傾挨著能看到燈籠的窗口，紅色的光暈打到臉側，硬是在那張本就有些生硬的線條的臉上，填上了幾分濃重的血色，像個由地獄裏而來的惡魔。盛了酒的杯子被用手指尖兒緩緩轉著，寒風從窗口灌進來，夾帶了雪粒，在他黑色的長發間結成一串串的鑽石珠子。
    沉默良久。似乎寒風將一切都凍結了。
    “邵大將軍，不知有何指教？”樓失鑰不想再陪他幹耗著了。不知何處來的壓力讓他難以呼吸，心髒超負荷運作著，寒氣沿著脊背爬上來，一直逼到了脖頸。逃、他現在隻想從這個人麵前消失——這就是恐懼吧，從一個醉心於鮮血與戰爭的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大概可以稱之為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殺氣”。
    “好官派的口氣。”邵玄傾把注意力從燈籠上轉回來，“邵某隻是想報樓兄‘救命’之恩，莫要太拘謹了。”
    “那本就是公務，沒有什麼謝不謝的。”樓失鑰盯著桌麵，雙手在桌下揪緊了大氅邊緣。
    “樓大人現在應該很困擾，對吧？”作為一個丞相來說，不過二十出頭的樓失鑰顯然太過年輕，隻要一次失算便可以讓他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跌回森嚴等級的最底層，不，或許情況更加糟糕，或許生命都保不住。
    “如果貴國、將軍您的軍隊還呆在自己的土地上，恐怕就不會這樣了。真是勞您掛心了，樓某自有打算。”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邵玄傾嗬嗬笑起來，“那麼邵某向丞相道歉。不過依丞相的話來看，有這麼大把握的，恐非常人吧。”
    瓷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樓失鑰警惕地端著酒杯遲遲不肯飲下。邵玄傾意有所指，他是明白的。
    “對你下毒，完全沒那個必要。”
    “不，隻是這酒的香味未曾接觸過，故有些吃驚罷了。”話雖如此，在邵玄傾飲盡杯中酒之後，樓失鑰才將杯子湊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
    “不喜歡？邵某聽聞丞相是嗜酒之人，才帶了這燁國新釀的‘火燒梅’來。”重新斟滿的杯中，淡紅的酒液映著明黃的火燭，頗有些臘月夕陽中仍然傲放之梅的氣勢，“還是樓丞相不願給邵某這個麵子？”邵玄傾越過桌子湊近樓失鑰。略帶酒香的氣息浮於鼻端，似隱約的融於風雪中的歌，癢癢的，卻又遠得很，那是怎樣一種感覺，樓失？回答不出來。
    “火燒梅”的衝擊還未消退，剛才隻一小口，仿佛有三昧真火從咽喉一直燒進胃裏，像是驕傲的宣戰一般，著實讓人不舒服。“近來公事繁忙，自當時刻保持清醒，與酒無關。”但是同時溫熱漫延開來，四肢百骸刹時間洗脫了寒冷，似乎膽子也大了起來。
    “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樓某先回了。”從位子上站起來，樓失鑰順手拍了拍被吹附在身上的雪粒。
    “替我向瀧皇問好。”邵玄傾眯起眼睛，彎起的嘴角使他的麵容在近距離看起來柔和了許多，褪去咄咄逼人的威脅感，這張臉卻是出乎人意料的俊朗。和土生土長的瀧人的線條圓潤不同，輪廓清晰、線條有秩，同有“神使”美名的樓失？相比，絲毫不會差了。
    “承蒙將軍關心了。”
    樓失鑰終於“逃”了。邵玄傾看著樓下雪地上新印下的痕跡，依然帶著方才的笑，將滿杯的酒盡數潑了出去。
    ——這杯，就先敬那些即將為了你的國家而犧牲自己的人吧。
    風雪漸漸大起來，青灰色的天穹再無法護住月之光華，一齊被卷入翻湧而來的風暴。萬千雪精靈在黑暗中茫然逃竄奔走，宛若一場華麗而缺少靈魂的歌舞。
    絕、望。
    ——請加速蠶食這個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