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舊兄弟來了電話，說是出來聚聚，你一言我一語，便稀裏糊塗也就答應得爽快。
    出來哪會兒我還特意告訴母親別給留門，得不住個通宵，又讓老累著了。母親答是答應，可我要真整宿不回家，定是要被父親責備的，於是臨走還關照著，叫她別往心裏去。
    我們約在城西的一家拉麵館見，曾經一塊兒的四個，到了仨。
    剛坐下，大家都沒急著說話，各自端詳彼此的變化，氣氛有些尷尬。
    尋思著高中那會兒的幼稚，現今早就不知被時光吹去了哪兒，各個都露著成熟前的自信。
    幾多春秋沒在一塊兒了，兄弟還如往了解我慢熱，便四處張羅著話頭找事說。聽說有人和以前的對頭結了婚，有人在外國人出沒的地方找了個地兒開酒吧當了老板，還有一個誰吃了十八年官司，到現在還在牢間裏蹲著……
    大家嘮嘮，耳根熱了，老板上了盤夫妻肺片，我們叫了半打啤酒。
    聊著聊著我開了嗓：彥，你最近幹啥那？
    他好似被我問懵了頭，一時接不上話，桑卻忍不住回：前兩年去了英國念學位，過年了回來趟。
    英國哪兒？我追問。
    桑緊緊眉頭，但沒說話。
    彥押了口沁涼的啤酒，微微笑道：倫敦。
    我們胡聊了很久，東拉西扯，談天說地。結賬時才發現，已近淩晨的光景。原本就此打算各自回家的，都走了兩條馬路了，卻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隨得緊。我回頭看，桑正夾著公文包，向我跑來，若大的風衣下擺和卡其色圍巾，合著同一節奏，往後飛起，嘴裏吐著熱氣兒。
    走到轉角了，心想這麼晚，回頭還是過來送送你。
    又不是姑娘家家的，送個啥！？
    我明白他的意思，畢竟那事兒在他心裏烙得深，他實在不放心。我無礙的微笑，怕傷了他也傷了自己，就轉身默許了。
    他在我後頭跟著，我能感覺他喘出來的熱氣兒撲在我的耳上。
    橙黃路燈以種可笑的規律排布著，每走十一步半我們兩的影子就會重合在一塊兒，繼而又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在離家還不到一條巷子的地方，他總算忍不住啃聲了：我有話說！
    啥？
    這事兒，原本彥沒讓我告訴你。
    娘日的，不想告訴我，就一個字兒也甭說！
    他，這次回來，興許不會再有第二回了。
    說明白點兒！
    他準備移民。
    那尚他……？
    他和他提分手了。
    我沒再敢往深裏問，腦殼裏一團濃霧，陣陣寒風也吹不散。我走到路邊，坐在石墩子上，寒氣兒從屁股差兒裏直竄進了胃囊，憋閉一會兒便掐著喉口，吐得滿地都是了。桑過來塞了包麵紙給我，我沒接，他又拿回去自己打開來拽出一張，往我嘴上抹。
    看是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沒事兒，你先走！
    說啥蠢話，我扶你。
    別管我！
    我清醒自個兒沒醉，隻是這事兒讓我一下沒了方向，我這人一緊張就容易吐，桑應該明白，可他執意說是我醉了，架著我的臂膀子就朝家裏背，我嗅見他的後脖頸飄來股好聞的香，當然，是混著酒味兒的。不知不覺，鼻腔裏鑽起了一陣疼，熱乎乎的什麼從兩隻鼻孔裏流出來。
    母親果然還在留門，正看著唯一一個通宵播著的電台。見我被背著回家，既是擔心又是感激，我抬頭說謝謝，瞅見桑的肩上印著血紅的花兒。湊近瞧桑的臉，眉宇間竟還是過去的溫柔。想來愛他的女人一定很多了，想必被他愛著的女人也一定很幸福吧！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聽見母親跟他到了門口好說了幾聲感謝的話，隨後把鐵門關緊，回頭臆想父親又在補班，今晚兒不回來了。我沒睡，清醒得很，我知道母親為我脫鞋擦臉蓋被子，喂我吃了藥，然後關燈關電視回了自己屋裏。我睜開眼瞧這個已經住了二十好幾的窩兒，頗有些滄海桑田的淒慘勁兒，此刻的我沒比平時任何一個時候更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