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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不讓她出去,不讓她離開這個院子,不讓她透過門縫往外看,更不讓院裏有一顆惹人瑕思的花,草或是樹,娘攜著一家十幾口在這深山一居就是六年。這六年,她從一個天真孩童長成沉靜,無趣,聽話,順從的醜丫頭,頭頂日光明亮又暗去,於這院子無任何關係。
    從六歲搬來後,她便有了自己的小院,娘冷淡的臉像是催促一隻剛站立小鳥離開母巢,她被扔進黑暗的屋子,從剛開始的恐懼,到後來的習慣,直至最後的依賴,她越來越喜歡呆在屋子裏,守著那幾本被翻爛的秘書。
    六歲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她甚至記不起,自己怎樣學會的說話,怎樣練就一根繡花針獵取老虎的本領,如果追想所有關於外界的記憶,也隻餘下路途上不分晝夜的逃亡。
    那時,她錯手傷了一個獵戶,雙手顫抖不己,遠處拚命跑來的男孩手持木棍,不斷的哭喊,她嚇的一直望著娘,娘扳正她的臉,她看見男孩跑到那獵戶身邊又搖又晃,滿臉淚痕,忽然站來,拎起棍子就要衝來,她一抖,本能的往後退,卻見男孩身子一歪斜跪在地,一雙眼滿是仇恨,她顫抖的望向娘,娘看也不看拉著她就走,她的臉一直望著那跪在地上的男孩,男孩眼中的努火夾雜著仇恨像是臘月最冷的風,刀子一樣割進心裏,她胸口一疼,輕輕轉過頭去,隻是袖裏不經意掉下藍色藥丸……。
    她叫醜兒,她說她從六歲的天真孩童長成了一個醜丫頭,所以,她叫醜兒
    娘給的名字,她沒什麼異議,家裏的人都是這麼隨便就有了名字,自打來到這個大院子,每個人都茫然的像張白紙,娘每個給了名字,喜歡穿綠的就叫綠,背駝的就叫彎,聲啞的就叫咳,個高的就叫樹,娘叫她醜,她叫她娘,別人叫娘主人,這是這樣,這是沒有自己,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許,現在也隻是一種假想。
    這裏的生活,她不知算不算生活,因為她不知道生活是什麼,她不知道門外麵的人是怎樣過這每一天,所以就無從對比,就像娘清理了這裏所有的植物,所以,她並不覺得春天和冬天有什麼區別,除了那白白的雪吧,她在院裏的天數還沒有在屋裏的多,所以那雪於她也不甚珍貴了。
    家裏的人不互相接觸,她幾乎快想不起那隨她一起入院的那些人,隻知道他們的名字,娘有時過來說,綠又會了哪種招式,咳又做出了哪種盅術,灰前陣了竟然破了一直無法解的盅結…。所以,她慶幸,她還能記住他們的名字,她能想象這牆那頭的他們每日看著日頭記時間,拚命回想著僅存的記憶證明自己曾經有過的時光,那偶爾飛過的鳥也帶著他們的向往的牽記飛往何方吧。
    醜兒一直都知道自己醜,卻不知道有多醜,每每攬鏡自照,都未覺得有何不妥,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這臉部的弧線都是自己的,看的熟了,根本分辨不出有何不同,隻是娘說她醜,娘的話就像刀子,生生給醜兒的臉上又劃上了兩道,醜兒疲憊的想:那就醜吧,總之隻有自己在看,這副看慣了的皮囊是醜是美又有何用呢?
    可是那天,醜兒開始希望,上天能將這些五官都收回去,再稍加規整賜給她,因為,她想留住一個人的眼,她想那驕傲的眼有片刻停留在她身上,膚淺也好,無腦也罷,隻是不想連被估量的機會都沒有,那春天豔生生的桃花她也想摘一朵,不要一場春風吹過,連折的機會都成妄想。
    那人手持彎弓,背背箭簍,腳步靈巧的穿梭於密林中,不時一個騰身抖轉開去,淩空射出一箭,射進獵物腿中,又一翻滾,左跳,快速爬上樹,躲過受傷獵物的襲擊,再一個倒掛,眼睛微眯,一簡這這麼破空而出,獵物跑出幾米開外,一聲唉叫倒地不起,那人一個下落,臨地時又一個轉身,又腳穩穩落在地麵。不急不緩的向獵物走去……
    他的一舉一動全落入醜兒的眼裏,醜兒就在不遠處的樹上,隔著厚厚的樹林,仍然可以瞧見那人臉上大大的笑容散開了醜兒心中大半的死氣,醜兒定定的站了好久,真到那人和同伴勾肩搭背抬著獵物下了山,才緩緩的舒了口氣,手仍維持著奇怪的姿勢……。
    他剛入村口,就被一大群人呼擁著進了村子,老人們也出了門,小街上擺了長酒席,從東頭到西邊尾,擺滿了平時不多見的美味,他哈哈一笑,偷了兩口山雞肉,被二嬸打了手,又反手順了壺酒,一口灌下去,回甘的裂氣頓時衝到腦子,人又亢奮了幾分……
    有人將他捕的獵物拉過來,人們一瞧,倒吸了口氣,他不說話,隻笑眯眯的看著人們驚訝的眼,心裏逾加得意,又灌了口酒,酒壺一扔,大步走了過去。
    走的近了,就見人們圍著的赫然是一隻身長,背闊正當壯年的老虎,他笑了笑,一個動作將老虎翻了個個,那老虎肚子從下腹入箭,箭身全沒,竟未露出頭,人們又倒吸口氣,村長緩過神,將人們趕回各家取自家備好的東西,將老虎留給他收拾,就轉身打理別的事物了。
    他脫下外套,抖了抖手,拿過邊上的刀,看了不看,一刀下去,開膛破肚,再橫向一拉,那肚皮嘩啦一聲被扯開,裏麵花花綠綠的一骨腦的流出來。他看也不看,隻是拉住箭尾,稍用力,箭就出來了大半截,那箭血紅一片,己是被血浸成了一個顏色,一股血腥氣沾滿了箭身,他隨手扯過一個手帕仔細的擦了起來,那箭方露出本來麵目,也不過是一普通鐵鑄之箭,他將那箭收好,又轉身收拾起餘下的東西…
    太陽正當空,他忍著腥氣又弄了一會,忽然停了一下,手在老虎肚裏擺弄了一下,當手掏出來時,手裏正捏著什麼東西,他愣了一下,急忙用水清洗幹淨,卻見那手中握的正是一根繡花針,不短不長,正好半個手指,針尖在陽光下,不時瑩光一閃,他望了一會,突然眼神狠佞起來,左手在腰側握緊了拳,一口牙咬的快碎掉:”竟是你,這麼多年,我以為你逃跑了,而今,你竟然又回來了。。。。。。。”話尾狠狠切斷在斷折的針身上,那那手指滴下的血滴卻如同他歃血盟誓一般。
    村長看他站著不動,叫他快收拾,他壓下情緒,強笑著收拾好獵物,村中的婦女就接手立鍋做起來,村中的男人桌邊一溜的坐著,他做第一座,緊挨村長,村長看事情都弄的差不多,便擺擺手讓大家安靜。
    然後就是什麼一年一次的村宴啊,什麼李家這一年大村中的貢獻很大啊,什麼劉家二嬸又搓成了幾對媒啊,張家二狗偷釣哪家池塘的魚啦……。。人們起哄喧鬧,村長也不得不入正題。
    “咱們村裏最勇獵戶曆年都是大家來評選,選上的,這一年,不用繳租,不用上貢,村裏還會負責他半年的家用”底下又起哄,村長不得不大點聲:”當然,單身也負責找媳婦,成不成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底下頓時哄鬧一片,村長又清清嗓:”今年的最勇獵戶,還是老法子來選,我給出幾個名字,你們各家將放到名前的木桶裏,票多就算勝。好了,開始開始,快投”
    周圍的喧鬧仿佛被他劃在外,他滿腦子都被仇恨,憤怒填滿,又像回到了年幼無力隻能看著爹命喪他手的時候,那婦人冰冷的眼神那麼輕蔑。連那小小的女孩都可輕易用一個繡花針將人命玩轉於手掌,那淡淡,純淨的眸倒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針刺入人的心髒,將他在世間的氣息一把抹平,又是為什麼將那解藥丟下,似可憐憫一隻流浪狗。他甚至以為,自己和爹隻是她們的一個消遣,每每想到這,他便混身冰冷,心沉到湖底。
    也是自那日起,他便性情大變,先是萎靡不振,見到針變躲的遠遠的,半夜夢中都是那十幾人冷漠的嘴臉,然後,有一天,他醒了,他去井邊狠狠的洗了一把臉,把身進屋內,拿起娘的繡花針狠狠的刺自己的手掌,然後,他跑出門,找到田裏做家活的娘,搶過她手中的工具沒命的幹活,他向村裏最勇猛的獵人學習獵術,他晚上一個人去深山過夜,混身顫抖也硬要自己習慣,他覺得自己長的慢,每天吃三大碗飯,又偷別人家的果子吃,技術越來越熟練,己經不會被人發現了…。。
    村子後麵有個湖,村裏人想吃魚了,就二,三結伴的去釣,他要補身體,每天吃來吃去都隻是素菜,他要吃肉,打不到獵物,他就來抓魚,他沒有耐性去釣,他隻想一把捏住那些肥美的魚然後塞進嘴裏,村裏人說他像熊,一隻饑餓了的熊,他承認,他餓,他從心到身都餓,所以,他貪婪,他狡猾,他為了喂飽自己不則手段…。
    待他可以用一根削尖了頭的棍子插到魚的時候,再沒有人敢隨便開他的玩笑了,他每天去河邊插滿滿一簍子魚,家裏吃幾條,餘下的去村裏賣,漸漸的可以買來別的肉吃了,娘的臉色也變的開始紅潤起來,他才緩緩出了一口氣,卻馬上專注起身體的強壯。
    他的個子己經很高了,也許因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每天不停的吃,不停的幹活,不停的學習打獵…。身了卻還是很單薄,他沒有辦法,隻能每天細細觀察其它成年人是怎麼做了,可是觀察了許久也未發現有什麼不同,於是發了狠,隻認為身體鍛練的不夠,又給自己加了不少要學的東西。
    別人隻道李家這小子發了瘋,也有心疼的偷偷讓她娘勸一勸,她娘輕輕一笑:”不狠難道喝西北風?”於是別人住了嘴,隻看著這李家小子拚命折騰自己。
    就這麼一天天,一年年,他逐漸出落成個壯小夥,村裏任何一個同年的男孩都不敵他壯實,上山能打獵,下水能抓魚,出外能認路,田裏能做活,……又加一張不討嫌的嘴,英氣的臉,他的名氣在這小山村裏算是無人能敵了,教他的那些獵戶一看見他是又愛又恨,愛他成了才,恨他比下了所有別的男孩子。
    隻有他自己知道,不夠,遠遠不夠,這些加到一起隻是他為了某一天來臨而做了基礎而己,這些東西隻能算做求生,隻能是通向那出口的一個踏腳石,別人不懂,可是他自己懂的很,如不是親眼所見,他也許也會滿足於這小山村裏被人推崇的驕傲感,仍會懷抱著夢,每天努力的生活,相信自己認為的便是美好的,便是真實的,自欺欺人的過一輩子…。。
    可是他看到了,那用血淋淋的針挑的外麵世界一角。隻一角,所有建立起來的種種都被顛覆,心中整個世界瞬間崩踏。
    他本來叫李永安,很土很俗的名字,永遠平平安安,爹娘起的名字,自己本來也喜歡,可是後來,他給自己改了名字,永安,哪裏來的永安,如果不能不斷前行,進步,這世間根本沒有平安,這村子裏的人做著夢,自己卻早就清醒了,能前行就不停下,能攀援,就不走險路,能達到目的,哪怕舍棄自己也在所不惜,因為他想要的隻是高處,那可以倪視人的高處,他叫李複遠。
    這年的春天,醜兒偷著溜出的事,還是被娘了現了,娘十分生氣,讓醜兒跪在青石板上,雙手舉高,二天不許吃飯,醜兒知道娘這回是真的生氣了,無論怎麼冷淡,娘始終不曾這麼動氣的指責她,那傷人的話不斷從娘的口裏傳出:”醜丫頭…。思春…賤骨頭…。沒了男人就不能活”醜兒想讓娘不要再說了,卻忽感到一陣莫名的傷心,這傷心來的突然,醜兒幾乎都要落淚,醜兒抬頭看著娘,容顏嬌美,卻己白了三千青絲,然後默默的低下頭去…
    挨罰的時間難熬,雖然知道娘己經走遠了,醜兒卻不肯放下高舉的手,她正在心裏想著娘的話,自己是個醜丫頭,所以就不該看到男人,更不該動春心?還是因為其它別的什麼,也許那一頭早白青絲裏有著一個故事,那故事催白了青絲,那白發又纏繞著故事久久不肯放手…
    那莫名的心痛又襲來,醜兒不得不放下一隻手緊捂胸口,腦中白茫一片……"葉子一片片的飄落,城南河邊亭,倚水照伊人,翩然來是誰,笑意挽春心,問聲公子,何處而來,公子收扇,輕言”得罪”忽撿起伊人頭上落葉輕輕放入懷,於是,一時桃李又開,早春又來,萬般的美好也不過那一雙笑意滿漾的眼大刺刺擾起的瀲灩……。。”
    一片片光影碎片,叫喧著衝進醜兒腦中
    “他人死活於我何甘,隻要你說住手,我何時再動過殺機,情話千遍,誓言萬年,我便以為是真,可曾想這世間竟薄情寡義至此!你說正道?我愛的真,做的真,行的真,哪點違了心,得來的卻是什麼,世間薄情兒無數,到頭來最傷的都是真心的那個,可憐我自認清高,卻也逃不過這俗套!”
    “不要”醜兒跌倒”不要再來了,不要,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忽然一切靜止,醜兒心裏一下被抽空,踉蹌站起來,滿身的陽光溫暖的灑來,這麼真實,那溫暖潛進心裏,開始作用,醜兒感到一片安寧又夾雜著淡淡的溫情:”清郎,你挽的雲髻總是那麼伏貼,斜插綠簪,那時的我是不是你真心愛著的,我們隔了太多時間,我竟想不起你笑時微現的灑窩是在哪邊了……。。”
    話語終止,似乎一切都消散了,醜兒也感覺不到任何情緒了,那遠處火光衝天,映紅了半邊世界,細細聆聽還能聽到嘶喊聲,哭叫聲……。
    醜兒大驚,一把推開院門,隔壁並沒有人,再推開,還是沒有,整個庭院隻有醜兒,院子大門關的緊緊的,醜兒打不開,從門縫往外瞧,那火勢更凶,幾乎燒沒整個村莊。
    醜兒慌忙跑回屋裏,拿出裏麵的幾本書一些藥瓶和一些重要的東西,包了一下,斜踏牆壁,一翻身,飛了出去。
    快速的在山林中穿梭,樹枝不時打進她眼中,她隻顧看著前方,那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高,幾欲衝破天際,那些混亂的聲音卻漸漸低下去,隻聽見狗時不時大聲吠幾聲……。
    醜兒腳下不停,不停的穿行,額上的汗己滑到下巴,醜兒豪無感覺。
    那火光吞噬了半座山和山下的村莊,那麼,那個人呢,那個被娘罵說擾亂她春心的人呢,他會不會也在那火光中,驕傲的臉龐因為痛苦緊緊扭曲著,亦或者,被人手起刀落,己走上了黃泉路,醜兒不敢想,那道陽光,那道照澈心靈的陽光怎麼能就這麼隱去。
    近了,己經可以感到撲麵的熱浪,那火將一切可燃的都引燃,借著風力一點點擴大範圍,火圍外,有人拚命想逃出,一劍被人滅了性命,醜兒心中一痛,腳步慢了下來。
    那火場外圍了不下二十人,穿著並不相同,可以說個個都是人中龍鳳,腳踩駿馬,玩笑一般看著大火,彈指間了結性命,那麼風清雲淡,仿佛吃飯喝水一般,醜兒蹲在一叢高後麵,從上悄悄觀察他們,過了許久,似乎見村莊裏不會再有活人出來了,那幫人打個哈欠,晃悠悠的向山上走去。
    醜兒大驚,這山上隻有醜兒一家,平時在山下是看不到這座庭院的,莫非……
    想起剛才腦中紛飛的畫麵,最後那似告別的話,醜兒眼淚斷線一般一瞬間流到至下巴,娘不在了嗎?自己那些感覺都是娘的嗎?那曾嬌笑的伊人,那憤指蒼天的傷者,那最後仍隻憶美好固執去愛的女子是娘嗎?那麼娘是不是己經……
    醜兒越想越絕望,秘書中不是沒有記載過感知人心的例子,醜兒隻當是奇談,並不想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書中說機緣天定,求不得,得不求……古有女子感知人心,卻為他人,然自己固執難解,心碎而亡。
    因為了解,所以寬容,寬容了所有人,自己心中卻越來越重,拋不開,甩不掉的竟是自己的執念,於是更加痛苦,解他人之苦,卻無法解自己之情,擔著自己與他人所有的傷心,難過,終全盤崩潰……
    醜兒輕輕抬頭,那些人己經走到半山,離庭院隻一小段距離了,醜兒咬咬牙,反身往村莊跑去:"娘,你的那些記憶,醜兒幫你保留,如果哪天可以遇到那人,醜兒就慢慢說給他聽,將你所有未對他講的話都說給他聽,然後,醜兒會幫你記下那人的酒窩在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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