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四、飄飄飄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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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清晨,陽光是柔和而溫煦的。曾經在夏日裏發酵了長久的燥熱空氣,在準備秋天的旅行時,就悄悄的放慢了腳步。它分別以清晨和夜晚這兩個非主流時段掬起絲絲涼意,並從枝頭的第一片落葉開始了它與秋天的私語。但是,如此這般浪漫唯美的季節深情,最多隻能是在特定的時空狀態下聊發興味了。所謂“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其實都是詩人之於自己“放鳥投林”式的人文情臻。那一時那一刻,他即便未曾置身於秋光林藹中,己身也已飄飄而出。
但這種脫離了生活實體的浪漫對於蠅蠅苟苟、喧喧擾擾的紅塵男女來說,卻是不切實際的。對大多數人來說,真正的生活底味,無非是雞零狗碎、東顛西奔的為生存忙碌而已。在這種龐大而瑣屑的生活體係麵前,人們首先要做的不是向生活致敬,而是為生存按摩。
勞動著才是快樂的。勞動著才是美麗的。女孩記得曾經在某一本雜誌上看到過這樣的話。
現在,她和梅子、趙匆匆等人正從食堂出來走在去車間的路上。這時的陽光恰如溫潤的水波流轉在幾個女孩年輕的麵龐上,一片半青不黃的楓葉飄然而至,擦過女孩瘦峭的肩脊,輕輕的打了一個漩,掉落在旁邊的青磚砌台下。
女孩怔怔的拾起了那片葉子,無意識的在手中把玩著,她慢騰騰的走在她們的後麵,及至穿過西區,經過廠區主幹道的時候,她回頭向那片花園看了一眼。依然那樣蔥蘢繁茂,似乎昨晚的那一幕隻是個幻覺,就當是幻覺吧,話又說回來,是真的又怎麼樣呢?人家男女相悅,天經地義,她無意間撞見,又不是有意偷窺,何必為此耿耿於懷呢。唉。她歎了口氣,不知不覺就和她們一起來到了銅雀台門口。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女孩子。
一陣嘰嘰喳喳之後,大家安靜了下來,因為班長丁敏這時已拿著點名冊出來了,其實還是一切照舊,點完名,又重複著那幾句工作注意事項,末了她說了一句話,卻讓女孩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說,你們要向張愛紅和田棉學習,不僅要提高速度,還得要保證質量。你們都是兩個人一組,配合好才能工作好,才能做出成績來,也才會有提升的機會!
帶著疑問,女孩回到車間就迫不急待問她的搭檔:“愛紅,你說班長她怎麼又表揚我們啊?好奇怪的。”
張愛紅睜大眼睛看著她咯咯地笑:“田棉,你不是在說夢話吧,她表揚咱們肯定是因為咱們幹得好唄,你難道還喜歡被批評不成?”
“無功不受祿嘛。我隻是隨便問問……”女孩略停了下,又壓低聲音問,“愛紅,你說班長她現在是在和誰戀愛啊?”
“你怎麼也愛管閑事了?”張愛紅故意笑著說,“不會是你把王小鵬甩了,要去奪她的男朋友吧。”
“什麼嘛……你不說拉倒唄,我也隻是好奇而已。”
“嗬嗬,聽說她談了好幾個了……現在談的這個是公司銷售中心的業務員,好象是上海公司的吧。聽說那男孩子長得蠻帥的。”
“哦。”女孩回應著,心裏卻嘀咕開了,難怪呢……
就這樣悶頭悶腦的在車間裏忙了一天,直到下班了,也未曾出現她所擔憂的狀況。這讓她不禁心情釋然了,看來自己真是好笑,聽書的掉眼淚,這是替古人擔憂呢。回到宿舍後,坐在床沿上望著窗外的那棵水杉樹發呆,腦海中飄著一些模糊的半邊臉、被剖開的花朵、蛇形的水草、白色帶刺的十字架……它們在一條肮髒的河流上搖晃著,而那條河流卻是浮在空中的,並被一根沉紫色的緞帶攔腰係住了,掛在一隻灰色大鳥的翅膀上……這一切猶如Dail瘋狂的臆夢,難道我也進入到“偏執狂的臨界狀態”了?她搖了搖頭,端著盆子去廈廊下的盥洗池邊洗臉。
正向臉上撩水呢,卻聽到一個男孩的聲音在她的身後揚起:“田棉!你在這裏啊,嗬嗬,快點洗啊,等會咱們出發了!”
出發?女孩轉過臉來疑惑地看著男孩:“小莫,你說什麼呢,我怎麼沒聽懂你?”
“不是吧,田棉,你昨天可是答應了我的,我今天請客,你忘了?”小莫一臉的無辜。
“就這事兒啊,嗬嗬,我給忘了,可是你那麼當真幹嘛。就算是請客,在西門外隨便吃一點就可以了,怎麼聽你說的好象還要遠行似的。”
“當然要當真了,更何況還是第一次請你吃飯,”小莫搔了搔頭,笑笑說,“不遠的,就在柳紅鎮上。”
“還說不遠,你不會還想要再出一次車禍把我給摔倒吧……”女孩話沒說完,臉上就紅了起來,隨即便又補充了說,“不好意思,我不該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沒事沒事,哈哈,我把美女說的話都是反過來聽的,就跟做夢一樣的。”
“嗬,你這麼能說會道又眉清目秀的,怎麼就沒有伯樂發現呢。”女孩洗完了臉,微笑地看著他。
小莫望著她潔淨如雨後天青似的臉,心思便同篩落的陽光一樣搖晃著,他盯著她笑:“這麵前不是現成的伯樂嗎?”
女孩臉上的紅暈又悄悄地洇染開來,她也不應答,卻隻管端了盆子返回,剛走出幾步,就聽見小莫喊:“田棉,我給你帶了幾本書來,放在你的床頭了,我現在去樓下等你。”
“哦,謝謝你,不過——你還是在大門外等我吧。”
“好的。”小莫答應著,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表情。
回到了宿舍,女孩略微收拾了一下,又隨手翻了下放在床頭的幾本書,《湖邊散記》、《蘇東坡詩詞選》、《茶花女》。她微微一笑,心想,這個小莫真是有點老夫子的迂腐,《茶花女》她是看過了的,他也應該知道的,那次的對話不是很明顯了嗎?
出門的時候她順手就把那本《茶花女》握在了手裏,一是為了掩人耳目,二是為了按捺自己心底的不安,為了赴這個飯局,她覺得自己象個小偷似的,她一遍遍地在心裏默念,隻是吃個飯罷了,並不算背叛王小鵬吧。
於是,穿過走廊,下了樓,恰在樓梯口處碰到了梅子,梅子問:“田棉,又去約會啊。”
“不是啊,”她心裏一慌,急忙撒了個謊說,“我去郵局給我的同學寄信。”說完後也不待對方應聲,扭身就跑掉了。留下梅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的背影撇嘴:一個莫名其妙的丫頭!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
來到工廠正門外,果然看到小莫正栽了車子停在路邊翹首等待著,女孩徑直走過去,上到車後座上,說:“小莫,吃完飯就要快點回來哦,不要搞得太晚了。”
“好啊,你放心吧,你還以為我會把你拐了不成?”小莫踩了車踏板,自行車就蕩悠悠的往前行去。
“小莫,你帶的書我看了一下,都不錯。但這本《茶花女》是我以前看過了的,還哭了好幾次鼻子呢。所以這本書還是還給了你吧。”女孩說著,把手中的那本書揚了一下。
“我知道你看過了,書貴在多讀嘛,嗬嗬,你再看一遍就是了,再哭幾次也無妨啊。”
“哼,想要我哭我還不哭呢,實話告訴你吧,我有這本書。可我還是覺得你好象有意要我看這本書似的。”女孩困惑地說。
“哈哈,你看出來了啊?”
“我看出什麼來了?你這小男孩說話怪怪的。”
“哈哈,你看,你這分明就是茶花女的腔調嘛。”
“曖,你這是取笑我呢?”
“嗬嗬,我怎麼會取笑Margaret,她可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啊。”
“你正經些好不好?Margaret,你把我看成是她,什麼意思呢?”
“你認為Margaret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難道你認為她是個壞女人?”
“有些名詞本身就具備‘壞’的屬性,比如說,妓女。她就是一個妓女。但她還是一個非常善良、多才多藝、聰明美麗的女人。”
“不僅僅如此吧,你隻發現了這些嗎?”
“當然不止這些,事實上她還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情婦,一個神經質的女人,一個有病的女人,一個憂鬱的女人,一個快樂的時候比痛苦還要悲傷的女人,一個吐血的、一年要花費十萬法郎的女人……概括起來說,她以狂熱覆蓋純潔,以放縱消磨自卑,以病痛拒絕虛偽。她象格瑞茲《打破的水罐》一樣,是十八世紀巴黎最後的純潔。當然,《茶花女》的故事發生在十九世紀初期,但我固執的這麼認為。一句話,她是一個神經質的女人。她的瘋狂和優雅都帶著一種叫人痙攣的幻覺。我想,我從來就沒有認為她是一個妓女。”
“說的好!”騎車的男孩子差點兒要拍起手來,他興奮地說,“田棉,你不覺得你和她很相似嗎?”
“喂!你到底什麼意思嘛!”女孩惱火了。
“你看,你還是對她有成見了不是?我是說你和她的性格很相似,神經質、狂熱、憂鬱、幻覺、安靜、放縱……”
“停——!你說的其他的我都還能忍受,你說我放縱?真的嗎?放縱?!”女孩捶打著男孩的脊背,她氣得幾乎要跳下車去了。
“哈哈,你要是再動的話,搞不好又要人仰馬翻哦,田棉,你別動氣嘛,你看你老是誤會我的意思,我說的放縱不是肉體的放縱,我是說那種情境的、思想的放縱,比如說我們在某一次談到哲學的話題時,你的思想小麻雀飄飄飄,飄到了文學上;又飄飄飄飄,飄到了繪畫上,你說你飄來飄去的累不累呀?”
“呃,小男孩,你這是讚揚我呢還是譏諷我呢。”
“我保持中立,嗬嗬,現在最要緊的是帶著Margaret填飽肚子去。”
“不是燭光晚餐嗎?”她輕笑。
“不,是時光晚餐。”
“時光晚餐?那是什麼餐?不會要喝酒吧,我可不會喝酒哦。”
“沒有關係的,是潘趣酒。”
“你不要來點葡萄酒嗎?”
“好啊。還可以再來一隻雞。”
“角色串位!阿爾芒怎麼能做那個順手牽羊的Prudence呢。”
“哈哈,我投降!看來要重讀這本《茶花女》的人得換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