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還沒有亮，我今天起的很早。其實是一夜未眠，當窗外還是剛泛光時就爬起床了。我收拾著自己的衣服，在拎起一件淡綠長衫時我愣了一下，這件衣服腰帶複雜安河曾幫我係過。隻是衣服還在，人卻隨風而逝，一同逝去的還有那年少青蔥的無憂歲月。歎了口氣把它疊好放進布包裏。環視這個房間，台上的風箏我曾和未染一起放過，桌上的麵具我曾用來嚇唬過青冥，撥浪鼓是在青冥鄙視的眼神中買下的，草藤編的蹴鞠曾是我的心愛之物……
    忽然發現在這裏真的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可是為什麼明明快樂的日子多過悲哀的，我的心還是無法高興，隻剩悲痛呢？
    是因為痛是痛徹心扉，而樂卻是樂極生悲。
    我再也不想體會，隻求離開。
    背起出奇輕的包裹，貼身放了些銀兩，我推開房門。
    天果然還是黑的。
    我歎了口氣：“你們等了很久了？”
    未染站在院子中央，青冥立在他身側。
    “是來跟我告別的？”
    我看到未染顫動了一下。
    “如果不是請讓開。”
    我冷聲道。
    未染悲戚著臉：“靈君，別走。讓我贖罪。”
    “你罪無可恕。”
    “那你殺了我。”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我鄙夷道。
    他美麗的容顏在朦朧依稀可見的月色中如一朵在夜裏盛開遭逢霜打的曇花，憔悴卻依舊散發著迷人的氣息。
    “真的不肯留下？”
    “是！”我望向遠方的天邊，如果能在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離開這個馮府，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
    未染走近我，我看到青冥不忍的側過臉去。
    敏銳的感覺到危險，可是未染會有什麼危險呢？他不會武功，我也不再會為他傷心。他還能怎樣？
    未染站在我身前，緊緊摟住了我。他悲哀的眸子讓我一時心軟沒有推開。
    “真的不要我了……”
    是你不要我！我想這麼說，可是我無意糾纏下去，把心一狠我“恩”了一聲。
    “不要怪我……”
    我心裏咯噔一跳。
    未染在我耳邊輕輕的說：“我愛你。”
    砰！好像一根粗樹樁狠狠敲撞我的心牆。全身都為這句話顫抖起來。
    “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不要走。”
    當！是開山的巨斧鐵錘砸在心上。那震撼感不亞於巨石碎裂，還激起層層的山穀回音。
    我徹底被鎮攝住了。
    反應過來，立刻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馮未染，你混蛋！”
    印音之術，不以武製人，以心製人。
    施術者隻需將功力注入，通過一個簡單的話語，就能控製他人心智。（有點像高級催眠師）
    我腳下使勁卻邁不開步子，而我站的地方，剛好是房門口。
    赤紅著眼睛看著未染。
    剛才那一巴掌力道不輕，他被打的側過臉去，雪白的臉上立刻浮現一個紅色巴掌印。
    “放我出去，你憑什麼關住我。”我瘋狂的眼神帶上恨意。
    他卻笑了。“靈君，呆在我身邊。”
    如果隻有這種方式才能留住你，我便不惜一切，即使會讓你恨我。
    *****
    被困在自己的房間每日像個木偶一般沒有靈魂的活著。
    醒了就呆望窗外的日升日落。吃著青冥按時送來的飯菜卻食之無味。一天天，我看著自己變得冷漠而憔悴。
    這個院子很冷清，未染根本沒有派人把守，隻是我仍舊逃不出去而已。
    每當我嚐試走到門口，那日他貼在耳邊的話便狠狠的逼我退回房間。
    ——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不要走。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像毒藥一般滲入骨髓，已經刻在靈魂上了。
    印音之術，真是好可怕的蠱術。於無形中控製於人，使身心都無法自由。
    久而久之，我再也不敢走向門口了。因為實在忍受不了那種讓胸膛裏的心戰栗，讓骨頭反抗靈魂的痛苦。逃，成了我心裏禁忌的字眼。我隻是想盡快解脫而已。
    顫抖的手從衣櫃裏摸出一個小紙包。
    這包東西是從義父那兒拿的，卻連義父都不知道。
    所有義父的死士都有一包，將藥粉注入蠟丸含入口中，行跡敗露或被人抓住時隻需磕破蠟丸，此藥入口即化，灼透肺腑，便可解脫。
    未染，你隻知我任性。可是你卻不知，小時候隻要我想溜出去，即便是義父也攔不住。
    而今你以這種手段束縛住我，便以為可以囚我一生一世嗎？你做夢！
    將藥粉撒進杯中，整整一杯茶逐漸變成淡墨色，呃，好惡心，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喝下去……捏著鼻子我豪邁的將一整“墨汁”灌下去。濃重的腥味讓我幾欲吐出。
    原來毒藥是這個味道，怪不得大家都不願意喝……
    指尖抹去嘴角邊殘留的毒汁，我笑著吸著手指上的汁液，品嚐鳩毒濃稠的滋味。
    胃在劇烈抽痛，頭暈的感覺伴隨著嘔吐感，身體開始不受控製的痙攣，血液在身體裏仿佛已經停止流動。
    這樣就好了。我安靜的伏在桌子上，微笑著閉上眼。
    恍然聽到門被大力的推開，有人拚命搖晃我的身體。
    不要搖了，我想睡覺。那個人很快就咚咚的跑了出去。我昏昏沉沉的又閉上眼睛。
    沒過一會，屋子又開始喧鬧了。
    一隻手抬起我的臉，用力撬開我的嘴，往我的喉嚨裏伸去。我毫無知覺的任其擺弄。
    隻聽有人在耳邊狠狠地說。
    “給我吐出來！”
    我的胃不受控製的急劇收縮，難受的彎下腰將口中帶著酸苦味的汙穢一起吐出。
    “全部吐出來！”
    “嘔——”幾乎要嘔出心肺的力度，腹中所有都在叫囂著往上湧。
    腹中全部清空之後，我虛弱的半睜開眼看到未染受傷的眼神，我側過臉去。
    “青冥，去請大夫。”
    未染將我抱上床。輕輕的吻了吻我的額頭。
    “君兒，明明知道自己逃不了又何苦這樣？你在向我示威嗎？傻君兒，我不會放手的，你逃脫不掉。時間會讓你很快的忘了這一切，然後你會繼續愛我，我們會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沉默著閉上眼，昏睡過去。
    ******
    我躺在床上被人扒開了眼瞼，還捏開我的嘴拽我的舌頭，甚至還在我的胸口摸來摸去！
    ……
    臭大夫，要不是老子暈過去了，老子一定扇你兩耳瓜子。
    “大夫，他怎麼樣？”
    一位續著經典山羊胡的白衣老者慢悠悠的歎了一口氣：“雖然大部分的毒液都被及時的吐出，但是仍有一部分毒藥侵入五髒六腑，此毒毒性甚強。他的肝髒、腎髒、心髒都已經出現衰竭現象。而且此毒有腐蝕性，不但會灼燒其器官還能溶於血液，造成血液循環停止，大腦膨脹，呼吸停止最後依舊會慢慢死去……”
    ……
    不是吧，那我沒得救啦！？
    “大夫，那還有得救嗎？”
    一陣沉默之後。
    “老夫本無命能活到今日，多虧當年公子在雪崩之時的義勇相救，老夫欠你一命，如今自當盡力施救。”
    “先生醫術高明，未染相信鬼仙先生神術。”
    “公子，老夫雖有鬼仙虛名但也是凡人肉身，沒有還魂之術。我雖有心相救，但這位公子卻一心求死，老夫就算拚勁全力也無可奈何啊。”
    “先生，此人對我十分重要，他一定要活著。”
    哼！你讓我活我就活？馮未染你當你是神嗎？
    我司馬靈君偏不，我就是要死給你看！
    未染坐在我的床邊撩開我臉上的碎發，輕聲說：“君兒，別跟我鬧了，你再不好起來，我便用印音之術幫你。”
    我害怕的瑟縮一下。心裏實在是怕極了那些直擊心靈的話語。其實若我仔細想想便知，印音之術對被施術人的心神傷害極大，未染若不想我死得更快那就是在嚇唬我而已。
    他依舊表現的似我的情人一般，可是我躺在他懷裏卻再無溫暖的感覺。
    我已經不愛你了吧。我愛的隻是那個纖塵不染的馮未染。
    我以為你是幹淨的，所以那些不堪的事，我來替你做，髒的也隻是我……
    如果你沒有我想象中的幹淨清澈，那我還會不會再愛著你？
    如果你從沒幹淨清澈過呢？那我的愛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未染，印音之術隻能控製人的心魂，但若是我的心已經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