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風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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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一點殘陽高掛天邊,愈退還休,做著最後的掙紮。晚霞卻似錦似火,和著殘雲吞吐不定,或輕舞飛揚著,或肆意翻騰著,或隨風跌失著……
茶樓裏,有錢的老爺悠閑地品著茶,勤勞的小二來回地招呼著,貪財的掌櫃涎皮地諂媚著,賣身的藝妓無力地歌舞著,無聊的人們惡毒地品評著……而茶樓外的大街上,賣梨的小販有力地吆喝著,跛腳的大叔吃力地趕路著,潑辣的婦女盡情地挑撥著,調皮的小孩肆意地打鬧著……
這就是洛陽城裏的生活,聶炎眼中的洛陽城裏的生活。
柴米油鹽醬醋茶,還夾雜著淡淡的世俗味道與人性慵懶的氣息。還記得剛來這兒的時候聶炎很不適應,沒有了武林中的腥風血雨,沒有了江湖中的刀光劍影,也沒有了官道上的爾虞我詐,反而讓他心裏感到很不安。他甚至一度覺得這樣的生活絕對不適合自己,但不適合又能怎樣,不喜歡又能怎樣?寶兒已不在人世了,縱然自己馳騁於江湖,傲世於天下那又能怎樣?一個琴藝通絕的琴師縱然能彈出銷魂醉魄,繞梁三日的天籟之音,無人欣賞又有何用!一個棋藝無敵的大師縱然能無匹於天下棋壇,但無人與他對弈,僅一個人的棋局沒有敗者也不會有勝者。而刀客呢?一個年少輕狂的刀客若失去了那個能和他分享戰勝歸來之喜悅的女子,縱然刀法精湛,名滿天下,到頭來無人相伴相忘又有何意!
聶炎的心透過一絲涼意,緊握在手中的刀迎風抖了抖,刀環撞擊之下發出“叮叮咚咚”之聲,往常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他的心裏總會很亢奮,因為一般隨後迎來的將會是一場和某個武林成名高手的激戰,而他也往往會增加更多對武學的領悟與對手中“虎刀”的信心。而這一次,不知怎的他卻對此深感厭煩,甚至想從來都不曾有過這樣一把刀。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大步邁開,就這樣踏著青石地板一步步走入了他的落寞生活遠離了他的刀客世界。
人說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但在聶炎的眼中不入江湖的時候歲月更加催人。除了門前多出的幾棵花草樹木,屋內多出的幾張桌椅擺設,與麵上淡淡的幾道皺紋,他覺得之前與今日並無太多區別,而時間卻已匆匆地過了十年。
如今他的心裏已完全淡出了江湖,他的手也不再適應握刀而隻適於劈柴挑水,可以說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山水小鎮之中了。但偏偏就在這時,他卻不得不重新拿起那把已經生鏽的“虎刀”離開此地,重新走向那種風雨飄搖、驚心動魄的日子。
十年前,便在他意氣風發,正自驕狂,而與許衛天一戰挫敗之後他曾親口放下豪言,十年後必取許衛天人頭。而許衛天對於江湖來說便是一個不死神話,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盡管十年前他答應了寶兒放自己一馬,但因為那句話,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就算對方隻是一個忙於田間的普通農夫也不可以。所以在此十年之限到來之時,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一間狹隘陰潮的小屋裏,正中擺著一口大爐,一個小廝一邊揮著汗水一邊拚命地推著風箱,伴著風箱發出的鼓鼓風聲爐上的幹柴盡情燃起,冒出漫天的火星。旁邊一個上身赤膊,隻搭一條褲衩的彪形大漢不顧鐵器的燙手,硬是將一塊燒得通紅的黑鐵從爐裏撈出,然後丟至水中由它發出“哧哧”之聲,驚起一缸的水泡。
聶炎先前並不覺得這個全身長著油膘、相貌凶悍的漢子有何異人之處,但直到此時才由衷地對他產生敬佩之情,確信自己沒有找錯人——人稱“黑手匠”的一個鐵匠奇才。
“客官,您的刀鞘已經打造好了。”鐵匠將一把漆黑刀鞘捧至聶炎跟前道,那刀鞘正是依著聶炎“虎刀”刀形與大小所造。
聶炎伸手接過還未及細看,鐵匠便已快步轉身重回爐邊磨起了刀。聽著“噌噌”的磨刀之聲、看著手中極富霸氣的“虎刀”刀鞘,聶炎忽然覺得胸口有一種氣血翻騰的感覺。而那種感覺可說已經有十年未遇了,除了有幾次在夢中持刀殺敵、重溫舊鏡之時。而如今,他隱隱地覺得那個年少輕狂、豪邁不羈的“大虎刀客”聶炎又回來了。
“客官,您的刀已經磨好了,請您過目一下。”聶炎正自思緒翻騰間鐵匠已將“虎刀”遞到了他身前。
窗外,豔陽高照,趁著半開窗戶的幾絲空檔攀爬而入直射在了“虎刀”刀身之上,閃著耀眼的白光又刺向了聶炎的雙眼,仿佛是在責怪主人對自己的不公平對待與棄置。
聶炎雙眼不經意間緊閉了一下,曾經最為熟悉的光芒如今竟覺得有些承受不了。
“這可真是一把好刀啊!很像……很像……嘿嘿……不過有十年啦!卻又不像……”鐵匠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的喃呢著,臉上還掛著幾顆豆大的汗珠。
聶炎似乎隱隱地猜到了什麼,倒想聽聽鐵匠的所思所想便問:“兄台可是想到了什麼?有話不妨直說。”
鐵匠憨憨一笑,顯然並未認出“大虎刀客”聶炎來,道:“十年前‘大虎刀客’聶炎憑他一把‘虎刀’打遍大江南北刀壇高手。可說是豪氣衝天、叱吒風雲,但不知怎地他卻在他名頭最甚之時選擇了封刀退隱。此後十年,便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說罷連連唉歎,語氣中甚是惋惜。
聶炎悠悠地聽著別人講述著自己的當年便若是像聽一段江湖軼人的軼事一般,竟不覺得那個人便是自己,當下又問道:“哦!是嗎!那這聶炎的‘虎刀’到底有何超常之處,竟有這般能耐。”
鐵匠聽言已將目光緊緊地鎖在了聶炎手中“虎刀”身上,眼中露出神采飛揚之色,激動地道:“雖然在下目光短淺,見識狹隘未曾親眼目睹聶大俠的真容與‘虎刀’英姿,但今日見到客官這把寶刀之時便隱隱覺得聶大俠的‘虎刀’便是這般模樣了吧!”
“聶大俠,聶大俠……”聶炎口中喃喃念道,或許也隻有他自己知道“大虎刀客”為何會在自己名頭最甚之時選擇封刀退隱,往日的聶大俠如今變的有多落寞。這聲聶大俠他該如何擔待,他又有何顏麵擔待。
鐵匠自打見了“虎刀”後便有些懷疑這位客官的身份,但想想當年那個僅憑一人一刀挑戰許衛天神功而被江湖中人視為神話的“大虎刀客看”應該是高大威猛、意態從容、氣度不凡才是。雖然眼前這位除去年齡略長了些,相貌清秀俊美絲毫不遜當年的聶炎,但總覺得他身上少了某種氣質------一種刀客所必備的氣質。因而心中終究隻是略微揣測不敢當真。
良久,聶炎才微啟薄唇,從失態中還過神來,對鐵匠道:“多少錢?”
鐵匠笑了一笑,道:“既然客官與我也是有緣之人,那便算個三兩銀子好了。”聶炎點頭示謝,從懷中取出三兩銀子遞於鐵匠,收起“虎刀”便即提腳邁步離開。但才剛跨出一步還未走出大門,見得那覆蓋在大街上的驕陽便即愣了一愣,喃喃歎道:“都已經是秋天了,這天氣竟還這麼熱。”鐵匠也隨他跨出幾步,看著門外金黃色的太陽也不由應和道:“是啊!都說秋老虎會吃人呢嘛。這幾天的天還真比六、七月份的還熱。”聶炎摸了摸“虎刀”再次向鐵匠別過,豈料才又抬腿間便聽洛陽大街上齊馬奔騰之聲不絕、好似千軍萬馬壓境一般從遠處席卷而來。
二人一個照麵都覺事有蹊蹺,紛紛跨出幾步去看。但見前方並排七騎快馬馱著七名黑衣男子快速奔過,疾若流星,氣勢磅礴,所去之向正是聶炎來時之路。聶炎等人不識這隊馬驥出自何處,但看那來去縱橫、恢弘霸道的氣焰便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聶炎心中雖然早已做了大不了一死的心理準備卻還是重重的吃了幾斤,直如燒滾了的開水一般沸騰起來。
二人觀望的雙眼並未收回,四個瞳孔驀然收縮,鐵匠身形一換已經準備挺身而出,口中驚呼一聲:“小心。”同時聶炎“虎刀”提起幾個箭步也已衝出。
原來此時有一個小男孩正自戲耍於街中,隻怪那馬隊來得太過急速,小孩子見了這副場麵早嚇得呆在了原地。鐵匠、聶炎雙雙衝出便是為了救那小男孩。不過,令二人都瞠目結舌的是縱然二人反應靈敏,步伐快穩卻仍是解救不及。倒不是那孩子就此喪命於亂蹄之下,而是對麵一個白衣男子仗著輕巧矯健的輕功搶先抱起了小男孩退到了街道邊。
鐵匠一看本已鐵青的臉上忽地晴空萬裏,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衝著那男子高聲呼道:“小韓,好樣的你啊!”
那被喚作小韓的男子連連安慰了幾句已然嚇呆的小男孩,隨後才羞答答地回應了鐵匠一聲:“鐵匠大哥有禮了。”但見他眼神清澈透明,卻隻像個未出世的孩童一般。講話間目光掃來正好落在聶炎身上,聶炎忽覺得麵上火辣辣一陣,不由得將“虎刀”往身後挪了一挪。
這個韓姓少年樣貌很清秀,烏黑的頭發高高束起,其下是一張瘦矍的麵孔,粗濃的眉毛,明亮的雙眼,高挺的鼻梁,單薄的嘴唇,所有的一切便像山水畫中的一山一水,一樹一鳥般,分開已有質感合為一體則更有神韻。但令聶炎最難以置信的是他的瘦。他的個子很高,甚至比聶炎還要冒個角兒,但如此一副骨架子上卻隻零散地搭了幾斤肉而已。本來如此的一副身子骨實在很不像練武之人但偏的就是他比起聶炎與鐵匠二人後發先至,搶先救下了小男孩的性命。而原因,聶炎心中或許也明白,那一瞬間的遲疑與害怕已使他開始恨起了現在的自己,甚至於無顏再握那把曾經與他並肩作戰、所向披靡、鏖戰江湖的“虎刀”了。
鐵匠與那白衣男子似是舊識,此時見了麵便索性與他攀談了起來,打了個嗝,拍拍肚皮道:“小韓今天怎麼不上課嗎?這麼有空啊!這些小孩子都調皮的緊,你可得多花些心思啊!”
白衣男子淺淺一笑,回道:“哪裏!我覺得這兒的孩子都蠻好的,聰明又勇敢。嗬嗬!往後鐵匠大哥要有了孩子也托我館裏吧,我定幫您好好教。”他尚是第一次這麼開對麵大肚皮鐵匠的玩笑,羞答答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秀出左臉一個深深的酒窩,煞是醉人。
鐵匠四十開外年紀尚未娶妻,倒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忙應付道:“哎呀!我這一打鐵的誰家的姑娘願嫁啊!倒是你呀,我們洛陽的姑娘雖比不上你們江南女娃子的纖秀水靈,但也還是不錯的。你既然來了此地,那可便要好好留意了呀!嗬嗬……”二人你來我往,你一句我一言倒也說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