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七章7/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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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9
方繼業跟在何廠長身後,想到何廠長剛才那副嚴肅的麵相,心裏的那一半驚喜全都沒有了,不敢說啥子,心裏就在想老頭子這回可把自己害慘了,叫他自投羅網掉進這麼大一個坑裏,怕是爬都爬不起來了。
果不其然,一進何廠長的辦公室裏,何廠長就叫跟在後麵的方繼業把門關上,轉身就給他肩上一拳,衝他說:“小方啊小方!叫我咋個說你好呢?”之後,何廠長又轉身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對電話裏說:“總機嗎,給我接楚雄州軍分區郝副司令員,對馬上!”
何廠長一邊等著電話,一邊對方繼業說:“你把你那身查爾瓦給我披上,在那兒……”方繼業順著何廠長手指的方向,看見自己那件破舊的查爾瓦已經被何廠長搜來掛在辦公室角落衣架上,不敢再有半點狡辯和質疑,狼狽地走過去取下那件查爾瓦披在自己身上,在他取下查爾瓦的同時,他看見衣架上還掛這一支帶皮套的手槍。方繼業曉得自己的行徑已經敗露無遺,接下來就隻有聽候發落。
何廠長那邊電話通了,他在對著電話裏說:“郝副司令員,我是何大勇,這小子已經被我逮著了……對,現在就在我辦公室裏……嗯……嗯,他現在就披一件破爛的查爾瓦站在這裏,裝得挺像的,要不我叫保衛科的人來給他照張照片,過頭給你寄來看看……好!我曉得了,我一定重重的罰他!”
聽著何廠長打著電話,方繼業的臉由紅變白,無地自容。不過他心裏想事已至此,隻能悉聽尊便,隨便人家紅星造紙廠咋個發落自己。反正這也罪不至死,該曉得的東西也都藏在了自己腦子裏,就來個死豬不把怕開水燙,死不認賬,看你把我咋個樣!
這時候何廠長已經打完了電話,放下電話機看著方繼業,自己都忍不住地衝方繼業笑了,說:“你自己看看你這副熊樣子,我真是沒有想到啊,我們十五六年都沒有見了,今天你竟然是這樣一副尊容站在我麵前,叫我咋個說你!”何廠長說著話,拿起茶葉桶來給方繼業泡茶,方繼業趕緊上前去說:“我自己來……”何廠長說:“你來者是客,你坐下,還是說說你咋個要跑到我們紅星造紙廠來的。”
方繼業在沙發上坐下,腦子裏飛轉,還是想死扛下去,就說:“在廠裏混不下去了,就跑出來瞎混。”何廠長把茶杯放在他麵前,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對麵,笑著說:“那年陳大柱寫信來鼓搗要你回去,最後還是我叫政治處給你辦的手續,你就不埋怨陳大柱,還有我和郝副司令?”方繼業說:“我咋個不埋怨呢,不過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年了,也就沒有啥子要埋怨的了。”
“你不埋怨了就跑到我們紅星造紙廠來刺探情報,偷竊我們生產卷煙紙的工藝技術!還化了妝,裝出一副好可憐的樣子……”何廠長一點情麵都不留地扯下方繼業的偽裝。“我真沒有啊!”方繼業不是在狡辯,他是在捍衛自己的清白。何廠長直起身子來說:“你是不是要我把保衛科的人叫來?你還不說老實話,我告訴你,你那天到廠裏來的晚上我就曉得了!你當我管的工廠就不設防是不是?”
方繼業後背發涼,但還是狡辯地說:“我真是幫你們廠裏解決了大問題的哈,你要不信你去問你們李主任,要沒有我你們今天都開不了工的!”何廠長甩給他一支紙煙,說:“我還用去問李主任,從你進了我們工廠的第二天起,李主任天天晚上給我打電話彙報你的行蹤。你當李主任是吃素的,人家在50軍當過偵察參謀,你那點小計謀還能逃過他的那雙眼睛?還有門口小賣部的何二勇,那是我親二弟你曉得不?那天三十晚上我們一家人吃團圓飯的時候,他就給我講了你這個15軍47師還姓方的人編排的故事。你當我不是15軍47師的人,你當我隻曉得埋頭在這巧家大山裏管理這麼一家部隊的造紙廠,就不抬頭看路,就不曉得你們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有人在蠢蠢欲動?”
何廠長說這些話,叫方繼業聽了後背開始出汗,原來自己到紅星造紙廠來做的這些事情,何廠長不僅了如指掌,還曉得自己的來龍去脈,甚至連自己來的目的都一清二楚。看來自己還真是掉進了大坑裏,在不能自圓其說,要不是礙於老戰友、老上下級關係的麵子,估計早都被人家保衛科給綁起來法辦了。
何廠長說:“那你說說看,你這幾天在我們廠裏都看到了些啥子,偷了我們那些生產工藝技術的數據?”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方繼業也隻好如實交代說:“就看了你們廠裏的生產規模,蒸煮草料的曲線圖和用燒堿的配比,看了你們洗篩漂製漿工藝和生產記錄,大概有些啥子填料,還有造紙車間裏的造紙機……就這些。”
何廠長再次點上一支紙煙,把手裏的打火機給他,說:“你也點上啊。”方繼業這才點上何廠長剛才給他的拿一支紙煙。何廠長說:“那你都看清楚了,我聽說你都沒有用筆和紙記,你能在心裏都記得住?”方繼業老實地說:“大概差不多吧。”何廠長笑了,說:“那你跟我說你還差好多,要不要我再幫你一下?看你不要命地鑽我們廠裏的鍋爐,還保持著當年在上甘嶺上打美國人一樣的勁頭,我真是服了你了……”
方繼業實在是被何廠長耍弄得憋不住了,心裏一橫,說:“何副教導員,你說你要把我咋個辦嘛!你是把你們保衛科的人叫來把我抓了,還是把我直接扣下要我們廠裏的造反派來取人,你就給我一個痛快話。反正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個事情就是我一個人幹的,跟任何人都沒有啥子關係……隻是你何副教導員不地道,你明明曉得我的所作所為,你又為啥子不及時製止我呢,要我在你的坑裏白忙活,還越陷越深。”
“好!你想要一個痛快我也就給你一個痛快,這裏有我寫的一個東西,我給你看一下。”何廠長一邊說一邊起身,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張信簽紙給他看。這時候方繼業心裏全都涼了,他想這不會就是對自己的處理,還是要自己在人家調查好的罪證上簽字畫押,把這裏的一些都給自己坐實了。他小心地接過那張信簽紙一看,原來這不是自己的啥子罪狀,而是一張何廠長親筆寫的邀請函,上麵寫著:“曾局長:上一月在輕工部駐我省辦事處開會,聽辦事處轉告了輕工部計劃司有關同誌的意見,今又與你派來聯係的方繼業同誌見麵,我廠同意與你局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合作,共同研究國產卷煙紙的生產工藝技術問題。特此邀請:速派相關造紙生產工藝技術人員2-3人,來我廠共同研究和相互學習,以及商討下一步具體合作事宜。雲南省紅星造紙廠廠長何大勇1973年2月8日。”
方繼業看了連氣都喘不上來,眼淚都快下來了,拿著這張何廠長親筆寫的邀請函手都在發抖,一下子趴在了茶幾上,算是給自己的老上級何副教導員鞠就一躬,激動不已地對何廠長說:“謝謝……謝謝!真是太謝謝你老領導何主任了,你叫我咋個說呢,我是真不曉得是你老領導在這裏當廠長,我要是早曉得老領導在這裏管事兒,我咋個會去犯這種錯誤,去編排那些瞎話和說謊呢,都是我的錯,我錯了還不行!”
何廠長起身拿來水瓶給方繼業續上水,說:“你小子要謝不要謝我,你得謝你們曾局長,謝人家輕工部計劃司和輕工部駐雲南省辦事處,謝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搞得我們國家啥子都缺。要不然就憑你小子化妝成特務的樣子,跑到我們部隊管理的工廠裏來刺探軍情,老子今天還真是不得顧啥子生死戰友和過去上下級的關係,不叫廠保衛科把你娃抓起來辦了才怪呢!”
“是是是……你老領導是該抓我,是該把我法辦了!我今天啥子都準備好了的,你就是把我抓了、槍斃了我都二話沒有說的,我都看見你手槍掛在那裏了……”方繼業千恩萬謝,激動的要死。
何廠長對方繼業說:“不過輕工部駐雲南省辦事處還有個意見,要你們答應了才行。”“啥子意見?”方繼業趕緊問。何廠長說:“他們的意見是,你們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以後生產的卷煙紙,產量的三分之一必須銷往我們雲南省,並且由他們駐雲南省辦事處統一調配,當然,人家還可以給你們調配一定比例的進口木漿。因為,我們雲南省是煙草大省,以後需要卷煙紙的量會很大,國家也沒有那麼多的外彙進口卷煙紙,這是一個先決條件,沒有餘地可談。再說你們以後蓑草的收購,還有很大一部分要在我們雲南省解決,這就叫物歸原本。”
方繼業心裏生怕有變,趕緊說:“這個應該沒有問題。”何廠長笑了,說:“這個你說了不算,就是你們曾局長說了也不算,得有協議,這些都是輕工部駐雲南省辦事處的意見。要不然我這個廠長哪敢給你們開這個綠燈,我也沒有這個權利,你說是不是?”
方繼業心裏終於緩和了過來,輕鬆地問何廠長說:“你認識我們曾局長?”何廠長說:“不認識,我也是聽人家輕工部駐雲南省辦事處的人說的,說你們曾局長跟輕工部的人很熟。曾局長幾年前就在找輕工部,想你們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轉產生產卷煙紙,就是被造反派打倒了都還在想,正是不容易啊!看來曾局長很信任你嘛,你也不辱使命,為了刺探我們卷煙紙的生產工藝技術秘密,你還真是啥子事情都做的出來。哎,我聽說你還是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管生產的副廠長,現在也被打倒了。我這幾天還在想呢,要是沒有跟你們廠合作這一攤子事情,你又有一身技術和本事,我都想挖你到我們廠裏來呢,真的!還有陳大柱,你原來是不曉得的,陳大柱當過我的排長和副連長。郝副司令說陳大柱在成都安了家,說他老婆漂亮得很,還是你的大師姐。不過陳大柱鼓搗要把你弄回去這個事情是有點過了,要不然你小子也不至於混成現在這個樣子……”
方繼業抬起頭來說:“我一點都沒有埋怨過陳大柱,他在我心裏一直就是陳英雄,真的!他敢做敢當,有堅定的信念和意誌,一直都是我學習和仰慕的榜樣。”
何廠長說:“你小子要是這麼想的話我就放心了,當初我叫人給你辦轉業手續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方繼業要是回到了成都,不曉得要跟陳大柱咋個鬧呢,看來陳大柱和郝副司令都沒有看錯你娃!走,都中午了,我叫李主任在食堂裏置辦了一桌,人家李主任和徐工段長,還有你那兩個徒弟都還舍不得你走呢。”
第二天上午,何廠長安排廠裏的小車把方繼業送到西昌火車站,他看正好中午過後有一趟成都去昆明的快車要經過這裏,這趟火車也正好要在黃瓜園車站停靠的,馬上就買好一張硬座票。買好火車票後,他趕緊去了對麵的郵局,給曾局長寫了一封信,大致彙報了一下情況,連同何廠長給的那張邀請函一起寄了出去。
挎包裏裝滿了何廠長送的好多禮物,那個麻煩徐工段長給他做的火炭熨鬥隻能一直提在手上。當他擠上人滿為患煙塵彌漫的火車時,連個站的地兒都沒有。擠了還一陣,最後終於在車廂的連接處站下去一隻腳,身子靠在人家的一堆包袱上才算消停下來。隻是時間一長,那隻落地的腳站得發麻,他想換一隻腳,另一隻腳都踩不下去,挪了好半天,終於才算如願得逞。
方繼業在黃瓜園火車站下車的時候已經是旁晚時分,在站台上看見車站貨運室趙主任。趙主任說他晚上值班,要方繼業在車站值班室裏等一下,等他把這趟列車打發走了馬上就過來。列車剛一走,馮姐季姐就來了,兩個人手裏都拿著一包用報紙裹好的料子,馮姐開口說:“方師傅我們就都不客氣了,還說過幾天給你帶到紅江去呢,你咋沒有回成都過春節呢?”
方繼業說:“我沒有回成都,就去巧家看一個過去部隊上的老領導,剛下車。這不是我請人家做了一個火炭熨鬥,我回紅江就給你們做,就怕給你們做了不滿意。”季姐說:“我們肯定滿意!”
這時候趙主任領著熊站長進來了,一進門就對方繼業介紹說:“這是我們熊站長。”熊站長和他握手,衝他笑著說:“方師傅吧,如雷貫耳,如雷貫耳!”說得方繼業都不好意思了,說:“那天熊站長不在,多有冒犯還請熊站長不要介意啊。”熊站長遞給他一支紙煙,說:“我還介意啥?隻要我們車站這兩位哼哈女將開心了,我和老趙日子都好過些。”馮姐衝著熊站長說:“說啥話呢,好像我們兩個好凶一樣,還不是你們把人家騙到了這裏來的。”
熊站長對方繼業說:“趙主任都跟我說了,以後你們單位要車匹我們盡力,都是單位對單位就好說。”方繼業趕緊說:“那就請二位領導多費心了,我先謝謝你們了。”趙主任說:“費啥子心哦,都是我們業務上該做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方繼業打開馮姐和季姐的料子看了看,對她們說:“那我就有袖和無袖的給你們各做一身?”馮姐說:“我們也就是這個意思,我要粉紅那個做無袖的。”季姐說:“我要這個做無袖的。”方繼業說:“我曉得了。”
熊站長說那趟慢車早就走了,要方繼業就在黃瓜園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方繼業堅持說:“算了,我還是摸黑回紅江,走快一點要不到兩個小時。”
馮姐把手裏的電筒給他,要他路上小心。
方繼業走回紅江的時候剛好晚上8點半,剛一接近收購站場地就有一束手電光打過來照射在他臉上。然後,就聽見來阿朵驚喜地叫道:“方同誌你就回來啦!來順福,方同誌回來了……”
來順福也從黑暗中跑了出來,說:“方同誌,你咋就這麼快回來了呢,你不是說要去20來天嘛?”阿朵在一邊說:“看你來順福好不會說話,好像人家方同誌不該回來一樣。”來順福憨厚地笑了,說:“對不起啊,方同誌。”
阿朵問方繼業說:“方同誌還沒有吃飯嘛?我這就去給你做。”
擠了一下午的火車,又急著走了快兩個小時的山路,方繼業也確實餓得前胸貼後背,進來屋子就說:“那你幫我隨便做點啥子都行,要不你煮點上次劉科長帶來的臘肉和香腸,我和來順福喝點酒。”
方繼業聽見阿朵在做飯那邊屋子裏叫來順福,等他剛把帶回來的東西放好,來順福就站在他屋子門口對他說:“方同誌,家裏還有點事情,你回來了,我今天晚上就請個假。”
方繼業對來順福說的話很敏感,心裏想肯定是阿朵故意要打發人家來順福走的,那哪肯呢!上一次就算是自己一時嘴軟對阿朵說了那些話,托木村長也把啥子明白話都說給他聽了,但他心裏還是顧慮重重和不安,說白了就是心裏還真是沒有做好準備,不願意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他對來順福說:“那咋個行呢?你留下阿朵一個人,你叫我……”
這時候來順福倒像是急了,進屋來一把拉住方繼業就往屋外走,還說:“方同誌你來嘛,我跟你說點事。”矮小的來順福,使出拉他的勁頭可不小,出了屋子還拉住他不放,走到場地的黑暗中還說:“方同誌你跟我來嘛,我有話要跟你說……我們到江邊去!”
看到來順福的堅決和任性,方繼業隻好跟著來順福下了山坡,再翻過鐵路,來到紅江邊來順福拴筏子的那個地方。方繼業剛走過去,來順福突然轉身在黑暗裏給他跪下,一副哭腔對他說:“方同誌,我來順福給你磕頭,我求你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