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四章4/11/47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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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1/47
    薛芳和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們,在心驚膽戰中度過了這一年的冬天,在憋屈裏好不容易熬到1968年的春天。王副區長帶著小北方已經走路三個多月,薛芳心裏一直都掛念著他們父子,也不曉得他們現在咋個樣了。
    現在“支左”的解放軍軍代表和那些造反派,都忙著落實黨中央和毛主席“三結合”指示,張羅著成立各級革委會。當然,這些各級革委會都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造反運動的產物,是用來替代原來的各級人民政府、部門和工礦企業,以及各單位領導機構的,自然是以造反派為主,軍代表參加,結合一部分原來的專業管理人員,故而冠以“三結合”之稱。像陳大柱、區勞動局史局長等,屬於態度死硬的走資派,根本沾不上“三結合”的邊,也就進不了革委會,成了掛起來不用的幹部。而趙師傅的女婿張全有,也因產業軍被定型為“保皇派”組織被宣布解散,樹倒猢猻散,他原來的縣團級別車間主任也被造反派罷免,成了閑散人員。造反派好不容易成了正主,對革委會的事情特別上心,基本上算是暫時忘了陳大柱、史局長和張全有這撥人。所以,他們這撥人也就成了暫時沒哪人管的“逍遙派”,可以稍稍鬆一口氣,走出了地窖各自回家,去過他們的“逍遙派”日子。
    薛芳想抽時間去鳳凰山西坡看看薛媽媽,崔師傅怕薛芳記不住路,給她畫了一張草圖,還跟她說:“你一定要先找到那個小石橋,過了橋走左邊那條小路才是去西山坡的路,順著那條小路走一裏的樣子就會看見那條小水溝,再順那條小水溝往山上走,薛院長的墳就在那三顆桃樹的中間。你千萬不要走錯了,過橋右邊那條小路是到機場那邊的……”薛芳說:“我記得清楚。”崔師傅還不放心,又叮囑她說:“你還是不要大意,鳳凰山一年要埋好多人啊,西山坡那邊每天都在添新墳頭,你昨天去是那個樣子,後天你再去說不一定啥子都變樣了。”
    這天天氣好,陽光明媚。薛芳一早出門,走了兩個多鍾頭的路,額頭上冒汗,終於在鳳凰山下找到了那座小石橋。她手中提著崔師傅給她準備的竹籃,竹籃裏有給為薛媽媽和她帶走的那個孩子準備的香蠟紙錢,糕點水果。鳳凰山西山坡上的桃花開了,粉紅色的桃花一片連一片,此起彼伏。薛芳好幾次走錯岔路,幸好有崔師傅畫的草圖,要不然還真是麻煩大了,她上哪兒去找那三棵桃樹的地方。
    大概因為桃花盛開的原因,那三棵桃樹顯得尤為旺盛,在燦爛陽光的照射下,擁抱和守護著薛媽媽和她孩子墳墓。薛芳想,這三棵桃樹也一定是汲取了薛媽媽和她孩子的精氣與血肉,才會這樣與眾不同地絢麗多彩。薛媽媽和她孩子的墳頭鋪蓋滿一層早些盛開後凋零的花瓣,那些花瓣有的已經幹枯,變成深棕色,有的則是剛剛被風吹落,依舊鮮活水靈。薛芳想起薛媽媽從高高的凳子上摔下來的那一刹那,眼淚禁不住流躺下來。她記得清楚,薛媽媽臨死的時候麵孔漲得通紅通紅,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褲腿不停地流淌出來,把她那條黃軍褲全都染紅。薛芳在給薛媽媽換衣服的時候,薛媽媽衣褲上的血已經幹裂,鮮紅的血色變得就像這種幹枯的花瓣一樣。
    薛芳在墳前擺放好給薛媽媽母子供奉的水果糕點,點燃香蠟,然後跪下磕頭。她在心裏默默地祈求薛媽媽母子在天堂安詳寧靜,希望她們再沒有塵世間的紛擾和淒慘。她也乞求薛媽媽母子在天堂,在她們的身邊給她預留一個位置,她心裏深深地眷戀自己唯一的親人薛媽媽。她想自己是薛媽媽的女兒,就應該生和薛媽媽在一起,死也該跟薛媽媽重逢在一起。她在心裏向薛媽媽訴說王副區長和小北方的情況,訴說王副區長臨走時說的那些話,她說她相信王副區長一定會回來的,他要回來給薛媽媽母子報仇!
    薛芳一直跪在薛媽媽母子的墳前,給薛媽媽母子燒了好多好多的紙錢,她企盼她們母子能在另一個世界裏過得安詳幸福,再沒有人世間的這些恩仇淩亂和醜惡畢露。她述說心裏的委屈,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就在這桃花飄落的山野間嚎啕大哭起來,她悲戚的哭聲在空曠鳳凰山西山坡的亂墳崗裏久久地回蕩盤旋……
    薛芳離開鳳凰山西山坡的時候采集了好多鮮豔的桃花,因為她看這些桃花就像是看見了薛媽媽一樣,她認為這些桃花就是薛媽媽的化身,就是薛媽媽的靈魂,她要將這些桃花帶回到福利院,留在自己的身邊。在她離開薛媽媽母子墳墓下山的路上,再一次地回頭仰望鳳凰山西山坡上,隻見漫山遍野都是粉紅,她看見薛媽媽就在粉紅色的萬花叢中,在向她招手微笑,這一刹那,她想起那一年的春天。
    那一年的春天,薛媽媽領著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們,來到鳳凰山下軍用機場解放軍的營地春遊。當年到兒童福利院來收走薛媽媽配槍的那個解放軍趙管理員,就是駐守在鳳凰山下解放軍坦克團的政委。那天,趙政委和薛媽媽領著福利院的孩子們到訓練場看坦克,薛媽媽指著漫山遍野的桃花對趙政委說,我們河南老家沒有這樣美麗的桃樹和桃花,也沒有天府之國這樣的人間天堂和仙境。有一天我要是回不去老家河南了,我就選在這裏做仙姑,享受天堂的清淨和美景。薛芳現在想起來,就覺得那時候薛媽媽就不該說那樣的話。但又一想,這也許就是薛媽媽的選擇,薛媽媽的歸宿……
    去年的冬天,是薛芳經曆過的最冷的冬天,大雪下了半尺多深,以前薛芳從來都沒有見過。做事周全的崔師傅,口挪肚攢,從夥食費裏擠出一點錢來,買來蜂窩煤在孩子們住的房間裏和教室裏燒上火爐,就連老錢帶來的區民政局新主事的革委會陳主任,都說崔師傅會辦事,讓他這個局革委會主任省了不少心。
    自從薛媽媽死後,造反派奪了區民政局的權,兒童福利院裏就再也沒有了院長。崔師傅嘴麵上是說造反派都有更重要的事,哪還顧得上我們兒童福利院裏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呢?私下裏卻說:“人家造反派是嫌我們兒童福利院裏沒有搞頭,哪個一粘上了都是費力不討好,他們才不稀罕這個院長的位置呢。現在我們大家就隻當薛院長還在,在看到我們自覺自願地做好我們自己該做的事情,決不能叫一個孩子餓到冷到了,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對得起薛院長!”
    就這樣,兒童福利院裏裏外外的事情自然都由崔師傅一人擔當,有個啥子大一點的時候就崔師傅、李會計和薛芳三人一起商量。區民政局革委會的造反派有事找崔師傅去,他就去,軍代表叫崔師傅去開會,他也去,就連領養安置孩子的家訪調查和手續辦理這些事情,軍代表和造反派也讓崔師傅自己去跑,崔師傅成了沒有名分的代理院長。
    可是,就這樣崔師傅還是得罪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原來區民政局造反派領導小組的組長“人心壞”。按理說現在區民政局已經成立了革委會,革委會的頭頭是陳主任,區民政局這邊應該沒有他“人心壞”的啥子事情。可是,這個“人心壞”心裏卻始終惦記著他那點“未盡事宜”,就對兒童福利院的事情橫插一杠子,而陳主任卻視而不見,所以大家都不曉得這中間的原因到底何故。崔師傅也試探著跟陳主任彙報過,陳主任模棱兩可不予回複。崔師傅又去老錢那裏討教,老錢在收下崔師傅塞給一條紙煙後,才支支吾吾地透露一點說:“陳主任的底細區民政局沒有哪個曉得,不過肯定水深是個大神,我隻曉得他當過我們造反兵團總部的參謀長,現在成了我們區革委會的主任,但是人家那邊的參謀長還掛起的。不過按理說他這個級別是應該進市一級的革委會,不曉得他咋個會到我們區一級的革委會。所以,我覺得陳主任肯定水深是個大神!任組長作為攻打保皇派最後堡壘的革命英雄,現在成了我們鄧總司令身邊的一員悍將和紅人,正好北京傳來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高指示,要軍代會全麵支持革命造反派奪走資派的權,搞革命的大聯合。我們造反派和紅衛兵立即宣布造反奪權成功,並向各個機關,學校與團體機構派遣造反派各分兵團的司令和戰鬥隊,任組長現在被派遣到市輕工業局,當上了市輕工分兵團的司令。不過,你是曉得的,人家任司令的那點個人問題還沒有解決,我們這邊陳主任咋個好說啥子呢,你說是不是呢?當然,這些都是我各人的瞎猜哈,我們哪說哪丟……”
    這樣一來崔師傅曉得了個大概,“人心壞”這個造反派市輕工分兵團的司令,其手中的權利不亞於市輕工局革委會主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有好多人的政治生命,甚至性命都在他手裏捏到起的。他現在的身份可能陳主任都要忌憚三分,難怪不得陳主任對“人心壞”插手兒童福利院的事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亂世塵埃中,飛揚跋扈的“人心壞”實現了他革命造反以來夢寐以求的追求和欲望,但他心中依然還有兩件未了的怨恨。一件怨恨是兒童福利院的老崔,那天老崔使陰招,把他灌得爛醉如泥,害得他頭昏腦脹地就上了一三二廠的武鬥戰場。結果當了一三二廠那些轉業兵老產的活靶子,一槍就把他肚子打了個對穿,差點沒要他的老命。另一件怨恨還是跟老崔有關,這個老東西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笑麵虎,就是他從中作梗,才使自己這樣一個響當當的造反派司令,在上戰場前,連自己心裏喜歡的美人兒的手都沒有拉一下。要是哪天那一槍再打正那麼一丁點兒,自己真的會被那一槍打死,豈不是自己要帶著一種前世未了的遺憾去見閻王啊!他為此懊惱和記恨在心中,當他還躺在醫院病床上,每每傷口隱隱作痛時,他都恨得咬牙切齒,抱定心思,這仇不得不報,自己不把老崔整脫一層皮就不姓任,他不把薛芳美人兒弄到手就冤枉來這人世間一趟……
    當然,“人心壞”心裏不傻,做這樣的事情也要有章有法。他得先公後私,先得在自己的地盤上幹出一番轟轟烈烈地成績來,牢牢地站穩腳跟,再顧及自己的那些小九九。不然的話,小不忍則亂大謀,會自己亂了自己的方寸。
    “人心壞”想在輕工業局搞出一番成績出來,就不得不請教一位“高人”指點江山,這位“高人”就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陳主任。說陳主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因為陳主任雖說隻是個區一級部門的革委會主任,但他卻是成都工人造反兵團總部參謀長,鄧總司令身邊最紅最亮眼的人物。鄧總司令的好多革命造反謀劃設計、兵團的好多戰鬥策劃部署都出自他這位革命造反派參謀長,甚至就連自己能當上造反派市輕工分兵團的司令,都是這位參謀長大人的鼎力舉薦。於是,“人心壞”上任之前在市革委會交際處明遠樓設宴,單獨宴請陳大參謀長,跟陳大參謀長掏心掏肺,既表忠心又袒露兒女惆悵。陳參謀長等“人心壞”把話都說完了,才說:“女人的事情,造反革命勝利了還不好說,一個在兒童福利院裏長大的孤兒算啥子,一點根基都沒有,那還能算個事情啊?我現在給你布置幾件事情,隻要你做到了、做好了,別說是一個薛芳,你就是要峨影廠的電影美女明星老子都敢發一個給你!”
    陳大參謀長的豪氣驚得“人心壞”咋舌,喜上眉梢,馬上變得像應聲蟲一樣俯首貼耳,說:“請參謀長賜教……”
    陳參謀長說:“你到是輕工局就抓兩個地方,一是原先的組織人事科,二是供銷處。這兩個地方造反的時候我都去看過,你不要小看組織人事科檔案室裏那兩排大櫃子,有好多人的命門都在那裏麵的人事檔案裏。輕工供銷處統管全市輕工行業的物質供應調撥大權,是個再好不過地肥缺差事兒的關口。你要實在是管人都管不住了,你就把他整個廠子的命門全都關掉,這叫雙管齊下!當然了,就更不要說這中間有好多好處。你要想在那個地盤上站穩和真正有權又有勢,腰杆硬才能呼風喚雨。你隻要抓住我說的這個兩個地方,我敢說在整個輕工係統裏,就再也沒有哪個能跟你比威風了!”
    “人心壞”茅塞頓開,心領神會,討好陳大參謀長,說:“那現在革委會的曾主任,是不是陳參謀長不很滿意?”
    陳參謀長看來一眼“人心壞”,一聲冷笑,說:“你終於算是明白了?”
    “人心壞”說:“那個曾主任是個老紅軍,有點不好辦。”“所以我才把你舉薦給了鄧總司令,你就拿出打一三二廠的革命造反勁頭,再把市輕工局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進行到底,甚至不惜重新來過!鄧司令和我堅決支持你,我們甚至可以發動其他行業的革命造反派聲援你,隻要我們拿下了那個姓曾的,整個成都的工業就都完全掌握在了我們工人造反兵團手裏,我們就有了和軍管會抗衡的絕對實力,到時候鄧總司令還會更加器重你!所以,我才說你就是要峨影廠的美女明星我們都可以發給你,那一個薛芳根本就不值得你提,你平時耍一下,鬧個開心就沒有了,不必當真……革命尚未成功,同誌需努力!”陳大參謀長信誓旦旦,滔滔不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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