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蘇沒有想到沈輕雲速度這麼快，明明是昨天才說起的，第二天一大早還在用早飯的時候，就有人過來說教書先生已經來了。
    先生姓餘，朝中大臣之子，名為餘卿笙。
    謝蘇在初驚訝之後，便停下夾菜的筷子，問道：“師父，怎麼是朝中大臣之子來教我？”
    沈輕雲今天休沐不用上早朝，所以能陪著謝蘇用早膳。
    對方似乎格外縱容他，盡管骨子裏刻著的教養是食不言，但一聽他出言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取過旁邊的溫巾擦拭過嘴，方才開口：“朝學院中的夫子不多，皆需得教學未得空閑，便請了餘先生過來。”
    “怎的，小蘇可是不願餘先生來教你？”
    “沒有。”謝蘇搖了搖頭，道：“隻是既然朝學院中的夫子沒有時間，那為什麼不直接請別的學堂裏的先生來？”
    沈輕雲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正當謝蘇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了的時候，沈輕雲又道：
    “朝中設有的朝學院僅供朝中大臣之子與皇子公主學習，京都內其它的學堂也不過一兩個，而京都外的學堂更是少之又少。”
    謝蘇不禁問道：“那普通人家的孩子是怎麼學習的？”
    “非富即貴的人家有些是同你這般請了教書先生入府相教，有些便是去朝學院外的學堂內，而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更多是在坊間買些書本自學。”沈輕雲解釋道。
    “嗯？？”謝蘇更疑惑了：“那為什麼學堂會這麼少？”
    沈輕雲見狀笑了笑，繼而道：“為師方才說過了，朝學院也供朝中大臣之子學習。他們學業有成之時，大多便會隨著入朝為官，位於臣下。而其中也有極少數的學子待學成後選擇成為夫子，或繼續留於朝學院中教書、或於民間百姓請入府內教子為學，餘先生便是其中之人。”
    “世人所看、所向、所念皆是各異，這其中那極少數的學子裏，便有幾位甘願以家中銀財成立學堂，教書於人。”
    謝蘇微垂著頭想了想，後道：“民間絕不缺乏有真才實學的人。”
    “這是自然。”沈輕雲道，“且莫說當下，便是史間多少詩詞畫作便是出於民間學子之手。”
    “師父剛剛說，朝學院中的大多學子學成後就接而入朝為官，那他們頂的可是他們父親的官位？”謝蘇不覺中也放下手中的筷子，認真的看著他。
    沈輕雲聲音溫和，一字一句耐心且細細說著：“自然，但有些官臣是絕不可撼動的。若非他們自願告老還鄉，聖上也不會任由他們之子頂位，例如如今朝學院中的太傅大人。”
    “可，那這樣的話無論劣優他們皆可以為官？有沒有說是民間的學子入朝為官的先例？”
    沈輕雲漆黑的瞳孔異流暗湧，麵上卻是平常，道：“這兩日小蘇學習時連著讓餘先生將史書與你授學。”
    “額？”謝蘇有些懵，這話題怎麼一下子轉到這裏了？
    隻見沈輕雲又開口：“曾有聖上想讓一位民間學子入朝為官，但被其以不便為由拒絕了。此後，坊間便有流傳民間學子有著不願入朝與官合流的說法，皇族自也斷了這個想法。”
    “史書記載，曆代儲位相爭中各皇子王爺中不乏民間學子為幕僚與謀士。但奇怪的是無論奪嫡成功與否，那些謀士卻從未有過為官。”
    謝蘇還沒細想他怎麼突然會說讓餘先生這兩天教他曆史，又聽見他將話題繞了回來，隻好跟著話頭也不掩飾說著自己的看法。
    “我不這麼覺得。民間學子中不管是真的淡泊名利者，亦或是其它。但終究會有遠大抱負者、想成為一方官臣以造福百姓者，更也會有貪祿名利或者想光宗耀祖的人。”
    “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們缺少的隻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契機與名頭。朝中大臣之子無論劣優皆可入朝為官的話，那為什麼不考慮下其他人？”
    “想來如今朝中斷然不會少空頂著名頭、幹著肆意妄為事的人吧？師父剛才也說了，並不是沒有聖上曾開過這個口說起這個事，那就說明也可以有這個先例。”
    “嗯？”沈輕雲含著笑看著謝蘇，嘴角微揚：“小蘇可是有何想法？”
    點點頭，開口：“為什麼不多開設學堂？”
    謝蘇簡單的將科舉製解釋了遍，然後又道：“何不以聖上的名義廣開學堂，這樣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有書可讀，既樹了民心往後科舉時，若是這些孩子考得好名次將來位及人臣，也能念著陛下的好更加效忠於朝廷，而不至於攀龍附黨。”
    “雖然不能保證一開始都會是好的臣子，但以聖上而言，一定也能將那些不好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中。”
    謝蘇說完沈輕雲便抿著唇陷入了沉思，良久謝蘇才聽見他開口，聲音帶著沉意，
    “此事我會與陛下相商，隻是此舉若是實施起來怕是要些時日。”
    “這個我明白。”謝蘇當然知道實施起來沒有那麼容易，畢竟曆史上科舉製的完善遠不止一個朝代。
    沈輕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臉上笑容未改，誇讚著：“小蘇很聰慧，此舉還未曾有人想到過，雖是驚駭，卻是大舉。”
    “哈，我就隨口一說倒是師父別覺得我是在胡說就成。”謝蘇打著哈哈，心底卻在緊張，他差點忘了他現在隻是個十歲的孩子。
    “不會，師父覺得小蘇說得很好，想法很好。”
    “嗬嗬嗬，師父抬舉我了。”謝蘇強笑著。
    沈輕雲見他這模樣眸光閃了閃。
    “用膳罷，要涼了。”
    “哦，好。”謝蘇聽話的再度拿過勺子喝著例湯。
    “有時候師父真的覺得小蘇不像個孩子。”
    “咳咳。”
    輕描淡寫的話如同說今天天氣很好。
    謝蘇舀了一勺湯剛喝進嘴裏就聽見這句話，當即被嚇得嗆的劇烈咳嗽。
    “慢些喝。”沈輕雲似是也沒想到謝蘇會有這麼大反應，他輕柔的替他順著背，眼底卻帶著一絲疑惑。
    “咳咳。”謝蘇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垂著眸，咳嗽雖然止住了但心裏卻在飛快的思考著該怎麼解釋。
    沈輕雲取過毛巾端過他的臉，抬起他的下巴細細的擦拭著他的嘴角，輕聲道：“我方才不過隨口一說，你不必放在心上。”
    謝蘇下意識的躲開他的眼睛，隻好僵硬著再次點頭，然後拿起勺子繼續喝湯，其實也是為了逃避這個話題。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膳廳再次陷入安靜，隻剩下兩人咀嚼食物、勺碗碰撞時發出的聲音。
    等早飯快要吃完了，沈輕雲忽然出聲：“小蘇，隻此一次。”
    謝蘇一愣：“啊？”
    沈輕雲微笑：“食不言。”
    “額，好。”
    謝蘇吃完飯就去了書房，餘先生早已等候在那，而沈輕雲則換了身衣裳便進宮去了。
    窗外的紅梅在融雪中開的正豔，驕傲著綻放在寒霜中，散發清逸幽雅的暗香。微風徐過，將那香味也帶進了鼻尖。
    兩人同時放下手中的書本，一同扭頭看向窗外那抹深紅。
    “寒香入凜月幽幽，拂花雪落濕心間。尋香自時一麵逢，恰似故人踏夢歸。”
    餘卿笙輕念著，一字一句喃喃細語。
    謝蘇手肘抵著桌麵撐著下巴看著這位年輕先生的側顏，他神情中帶著懷念，眼中似乎隻剩下那枝頭盛開的紅梅。
    直覺告訴謝蘇，這位先生有著故事。
    “先生瞧著那梅花可是想起了故人？”
    少年的聲音傳入耳中，餘卿笙也回過了神。他嘴角輕揚，視線卻未離開仍舊停留在窗外。
    他看著那紅梅，啟唇：“是啊，一位故人。”
    “看來這位故人對先生來說，很重要。”
    聞此言餘卿笙柔了眉眼，笑答：“嗯，很重要。”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觸碰那紅梅，但越過窗卻隻碰到冬日的寒風，他收回手，
    不知道是不是謝蘇的錯覺，他察覺到餘卿笙身上那一瞬間所散發出來的落寞。
    “我在等他。”
    她？還是他？謝蘇不明白，是愛人還是朋友？唯一可以知曉的是，談及此人，這位餘先生從眼睛裏溢出的感情一直延至眉梢。
    餘卿笙轉過身見謝蘇一直看著自己，似才反應過來覺得不妥，斂了情緒笑了下，道：“是某失言了，竟是與小公子這般胡言。”
    謝蘇搖了搖頭，“學生並不覺得，先生這般重情義，觸景由心而出的話又怎麼會是胡言。”
    “不過與故人相約好了怎談得上重情義，倒是小公子見笑了。”餘卿笙微笑著，再度拿起書本說著：
    “我們方才說到月城多發雪災，小公子問可是近年才發生雪災，其實不然。月城地處邊境，多於山丘，近年包括史間記載，月城每年因雪災而喪生的百姓最高達千人。”
    “最高達千人？！”
    謝蘇擰著眉翻看著書本上這段記載，但苦於看不懂上麵的文字隻能看著旁側的描畫，眉頭也越來越擰的緊。
    餘卿笙自是看出了謝蘇的心思，他輕聲說著：“難免讓小公子驚訝了，但月城的雪災幾乎每年都有發生，不過是大與小的差距。”
    “先生可知道月城雪災是什麼原因或者什麼樣的場景。”
    餘卿笙微怔隨後搖頭：“某無法回答小公子這個問題，說來慚愧，某也隻是聽聞、書本得知一些，未曾親眼見過。”
    “小公子可是想親自去月城？小公子若是想更加了解月城雪災，今日這些史記便講的這裏，我們先以習字為先。”
    “往後小公子便能更好的去翻閱那些記錄書本上的內容。”
    謝蘇卻是不語仍是盯著那書本上描畫的雪災後散著長發蹣跚而步的人們。
    是雪崩麼？
    果然，還是要先學字不然書都看不懂。
    “若小公子現下便想更加了解雪城，不妨可去問問帝師大人。”餘先生忽然道，“前兩年雪城雪災發生後，便是帝師大人親自帶人過去賑災。”
    謝蘇一怔，他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