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眼眸中現出驚訝的神色，剛剛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你……你說什麼……”
    短暫的驚訝後，他突然笑了起來，笑的暢快淋漓。他臉頰上浮起的神色，是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那是夾帶著自嘲、失落和一絲悵然的快感。
    我心裏翻起了不小的波濤。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銳利的眼神幾乎令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可我還是冷冷地說了句：“你不該意外。”
    “夏湫泓生了一個好女兒……他竟然生了一個認賊作父的好女兒！我是孽種……你是什麼，他是什麼？我們大家都是什麼？！”
    “若他泉下有知，他是會感謝我這個‘孽種’為他收複江山還是會祝福你這個認賊作父的女兒！？嗬嗬……今天真是我最開心的日子，這是他自作孽！沒想到夏湫泓也有今天！”
    我不許你這樣說父皇。
    今生，不管我夏祈羽身在何處，他都是我唯一的父皇。
    臨辰逸他是一個好父親，可他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我的父親！
    這些話差點就要衝出口，可是，說出來又有何用呢？如今，恐怕隻能在沙場上一決高下了吧。
    我緊緊地握住了袖中的朝顏。
    或許是我看錯了，在那樣暢快的笑過後，取而代之的竟是濃的散不開的憂傷。我能感覺得到，他心底的痛、恨和愛，這三種感覺交織在一起，讓我們彼此都承受著無法言喻的痛。我本來以為，我愛的注定要離開我，我恨的注定要相伴，可是如今……
    愛的，很的，都在我身邊。
    他們無時無刻不牽動著我的每一根神經，讓我又愛，又恨，直到跌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我們，隻有在沙場上一決高下了……”
    我木然地向外走去，卻突然想起了什麼。手指微動，從指尖射出一枚金光閃閃的金線。
    他並沒有躲開……他知道我不會傷害他。
    一支小小的花絲鑲寶金簪，用金絲細細地做成幾朵靈動的桃花，燦若朝華。
    他一定認得，這是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沒有用輕功，我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跑了好久，我累得跌倒在地上。
    從衣袖裏摸出一支金簪，這支簪子和那支花絲鑲寶金簪幾乎一模一樣。我慢慢旋轉著簪條，最上的那朵桃花芯中吐出了一根極細的金針。
    我仰望著漆黑的夜空。
    明天，就用這個結束。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
    我立在城樓上，默默地看著人群中那個明黃的身影。那樣耀眼……對他來說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縱身躍下城樓，袖中朝顏出鞘，清光絕世。
    我靜靜地佇立在人群中，劍尖遙指著他。他並沒有停止打鬥，帶血的利刃瞬間奪人性命。
    我輕運內力，將身邊的人逼退。
    他清澈的眼眸散發出冷冽的光芒，劍光一轉，直直地向我刺來。
    這是極淩厲的殺招，夾帶著深厚的內力，劍身散發出的光華令我眼花繚亂。我側身一避，劍氣橫空而去。
    “釘”的一聲，刀劍相擊。
    他的劍嗤然刺出，每一劍都可致人於死地。劍氣彌漫在空氣中，令我幾乎無法呼吸。
    必須要快點結束，否則，這具身體真的支持不下去。
    手腕翻轉，青光一閃，劍尖已逼近他的咽喉。同時，我的左手旋轉著金簪上的簪條，桃花芯中吐出一根劇毒的金針。
    他察覺出了那一根奪命的金針，抬手用劍擋住。我那奪命的一劍，刺入了他的咽喉。
    主帥負傷，全軍的士氣變得低迷，顏尤趁機命令攻擊。
    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身邊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我下意識的在他倒下的時候支撐住他無力的身軀。他的生命在慢慢地消逝，這……竟然是因我！
    我殺了自己的哥哥！
    我看著他清冽的眼眸，那眼神裏居然有了溫度，不再如以前一般，冷若冰雪。
    “哥哥……”
    記憶中，已經有很久沒有再這樣稱呼他了。平日裏，我總是叫他的名字——子淩。
    “子淩哥哥……”
    是淚滑落。這樣的感覺，曾經仿佛與我相隔一個世紀一般的遙遠。
    “祈羽……”
    “謝謝你……在這世間，隻有你……隻有你對我這麼好……”
    他輕輕的笑了。這次，是我極少見到過的真心快樂的笑容。
    為什麼不躲開，他明明是可以躲開的啊！
    “為什麼……”
    他用力握住我的胳膊，並沒有言語。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他是那麼了解我，他知道我絕對不會做對不起父皇的事情，而這一仗我必須要贏。如果我輸了，我會失去臨辰逸的信任，也就幾乎再也沒有任何機會為父皇報仇。
    他恨父皇毀了他的童年，他恨父皇入骨。可他也知道我有多愛父皇母後。
    他寧願放棄刻骨的仇恨，也不願意我因無法複仇而鬱鬱終生。
    所以，他寧願用他的鮮血，為我打開這條道路。
    “子淩哥哥……”我一遍一遍地呼喚他，現在，我希望能夠彌補從前的遺憾。
    可他怎知，不論最終是輸是贏，我今生，都不過是一輩子的傷心人罷了。
    “哥哥……”
    臨辰逸，為什麼你能享盡榮華，而我隻能不斷的失去？
    我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脖頸間，感受著他身上殘餘的一點點溫度。
    一切都沒有結束，這隻是個開始而已。
    我突然明白了，從今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了退路。
    我隻能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