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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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此輕易地穿過人牆,落定在成璧馬前。
成璧仍坐於高頭大馬上,眸光炯若寒星,卻不再看我。
不禁有些張惶地急急收住掌氣,卻是發力過猛,將自己反震著歪了一步半,我隨著成璧目光倉促回頭。
十二名譽齊高手轉眼就有四人被貫穿了身體,兩個被切下了手臂。
做了這些事的,有三個就是那十二人中的成員,另三個,卻是自旁突然竄進戰局的譽齊將領。
而此刻,另有七人自各處外圍衝進,落定這混戰中心,或肅靜或悠哉地執著兵器,看定原十二人中剩餘的,顯然是被算計包圍了的三人!
內訌?借機剿殺?!
一念之間,我忽有些明白了。
成璧待在晉國,自然也不可能是自由之身。即使是他得到了後燕國內強後助,差些格殺譽齊國主的現下。
要得到力量,尤其是得到真正的力量,就必須掃清所有牽絆,不論來自敵友。
哪怕是如今仍對成璧有大助益的本國勢力。
因為你從來無法看清,貌似友善的力量,究竟是為了幫助你,還是先助你強大,再將你一口吞並。
何況這貌似友善的幫助,來自當今的後燕國主,成霜。
十年了。
當年的譽齊神子白易生率軍破燕屠城,彼時燕王已死,被譽齊四黨扶植的羸弱太子成露方未坐暖皇位,已被我親手拉下,隻敢哆嗦哽咽,匍匐在地,為我隨從武將一劍砍下腦袋。
卻在界城破後十日,我縱身躍入青瀏江,從此消失江湖,不辨生死。
天下嘩然。
正兵荒馬亂之際,燕國僅剩成年的末代皇子成霜被眾心腹大臣推上皇位。
成霜顯然比長兄成露更有膽略氣魄,也更懂得機關算盡。
老天賜了他一個燕國王位,一個暗中剿滅燕國國內所有反對勢力的契機,還有一個趁亂軍屠城,讓當時尚未封王、這世上唯一能與他爭奪皇位的庶出十九皇弟消失人間的絕好機會。
所以十年前,躲在界城廢墟中,也差些成了廢人的小小成璧與我久久對視。
所以如今,羽翼已滿的成璧,定要用他自己的力量來肅清替代所有成霜的爪牙!
——或者直到這一步,都是成璧重回後燕的步驟?
想到此,我看著周身已然展開混戰的兩路人馬,幾乎要哼笑怒笑著出聲。
卻在喉頭發出聲音的一刹,咽了回去。與差些翻江倒海的氣血翻騰一同咽下。
盡數放開全力施為的騰羅煞被硬生收回,反噬自身,猶如當胸受人重擊,偏還無法將一團混氣理順,真真痛苦難當。
突覺一道幽風。
如同帶著清香,沐過陽光,穿過竹葉,浸過春溪的悠然意味。
若隻是對付那十二人,我可以不用全力出招。再加後來的七人,我也不會驚慌。
可就是這麼輕輕薄薄似有若無的一陣風,柔勁吐陰勁,陰勁藏厲勁,厲勁裹殺勁地拂了過來,竟叫我驚得下意識便要錯身出手,全力出掌!
幽風卻一早料到似的轉了一轉,“纏住”了騰羅煞的掌勁,一並轟向一旁無人的方向。
彼此掌勢過強,直鑽入地亦無法互相抵消,轟的一聲在落地處炸響,拖了兩丈的裂痕才消散於塵煙飛揚中。
周身眾人全震了一震,馬步不穩定力尚淺的幾個忍不住後退數步,卻又緊接著更加拚命地廝殺開來。
而我隻來得及看到這一幕,便覺一人逼近身側,下意識地第二招上手。
又頓在當下。
來人,全不防禦,空門大開。
有著熟悉的氣息。
而我,被這人迎麵抱住了!
說不上是死命的一箍,還是最輕柔的一攬。
猛回頭,我便對上成璧帶著些淒涼的笑容,頓時一僵,順勢收住出手的意圖。
成璧嘴角的笑意一直都在。哪怕方才我殺向他的最危急一刻。
總是如珠玉光輝。
他一掌引導出了我體內無法安撫的騰羅煞勁力,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卻隻得扯了個笑容,輕道:“原來我也是你的棋子之一。”
成璧微皺了眉又放開,仍是那個笑意。
“無論利用還是報複,恭喜你,直到此處一切順利,再接再厲。”我忍不住有些嘲諷,“現下的你我,似乎沒有如此親密的必要。”
雖是夜色裏,混戰下,倒也無人關注到這邊廂親密的一幕。
成璧極淡地笑了笑,依舊不語。
他攬在我腰間的雙臂似乎鬆了鬆想放手,頓了一頓,變作更緊地用力環住。
我突然安靜下來。
驀然想起成璧方才揮手下令時,眸中褪去的最後一絲迷茫。
懷疑,怔忡,恍然,無法置信。
但我還是信了。
成璧此時沉鬱冷峭如秋溪水石的眸光底下,緩緩流淌的笑意暖意苦意。又叫我如何不信。
如同蠱惑。
他的確是,隨波逐流。
自始至終,唯一一個隨波逐流的人。
修行凝魄決、來到晉國、成為王座、卷入我與易逐惜之間的爭鬥。
他的身世血脈,和身世血脈背後的雙手叫他這麼做逼他這麼做,他也便無甚所謂地做了。
直到方才一刻,才終於做下了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決定。
決定飛翔。真正用他自己來飛翔。
長久沉默間,耳邊是後燕朝廷派來的人馬與他的人馬酣戰一處的叱罵悶哼聲,隻剩了我倆如同與世隔絕。
成璧終於深吸一口氣,開口。
第一個字,便已輕如吐氣。
我心底一涼,終於明白為何他方才不語。
因為第二個字第三個字第四個字直到最後一個字,都是這般的吐氣聲。
不過短短一個時辰,成璧已經完全失聲!!
而眼前人卻也突然變回了那個熟悉的,精靈般閃著三分弄人笑意的成璧。淺淺閑閑著的灑脫與寂寥。
他雙唇開闔,湊在我的耳邊,吐息,分明就是一句話。
——抱歉。終不能,為你歌唱。
無聲,卻如驚雷般劈進我身軀,印在我心頭。
成璧說完,不再看我,兀自收緊了手臂,將下巴抵在我的肩頭。
於是我再看不見他的表情。隻剩鼻間輕柔黑發,略微瘙癢。
卻如何感受不到,他全身都禁不住洪流般的微顫。
我還無法判斷,這局麵究竟會演變為怎樣。也無法判斷成璧會否繼續對付易逐惜。
抬手,用力回擁。
四周的金鐵交鳴與血肉橫飛,管他作甚。
雙雙用上了最大的力道,感受最後一刻彼此的體溫與存在。
飛翔,與別離。
分開時,深沉對視的閃爍眸光。
似乎看見他眼中無聲地說了一句,去吧。
於是我笑,點頭。
再不管背後視線,我回身奔向三層樓台,探手入腰。
觸手,是方才一擁時被成璧塞入腰間的錦囊。
裏頭,卻隻有一張紙條。
映著月色火光看去,上頭,也隻有寥寥兩字。
似乎是方才知曉方才寫就的匆匆筆記。
“換”、“血”。
隻字片語,語焉不詳。
而我一見,卻直如當頭棒喝,冷水澆透。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我簡直要大笑。
自屋脊間跳躍穿行,抬頭尋找,卻尋不見樓台上的人。一低頭,目光霎時鎖在了樓台之下,臨風而立,挺如槍杆的身影。
遠遠地,我落在易逐惜麵前十五丈遠。
易逐惜的長發與雪色發帶揚在空中,拂過他始終盈盈凝視著我的眼角眉梢。
氣吞夏炎勢拔冬雪,卻將秋水化春風的精粹洗練。
我微微苦澀,開口:“沒想到,你還在等我。”
“……我倒是真怕了。”易逐惜垂眸一笑,再抬頭來,仍掩飾不去眸中顫抖一般的閃動,“怕你不來肯山城找我,怕我摔了解藥時你會撇下我離去。卻更怕,你就這麼跟著成璧走了。”
“我們還真是會折騰。”我揚眉輕笑一聲,“我不知成璧與你定下了何種協議來交換那瓶解藥,可若是成璧不塞給我解藥,你也就用不著自行毀去了——你根本就不是不放過我,反是救我,賠上你自己的生路。”
易逐惜沉沉看了我一眼,隻輕歎道:“你知道了。”
“我就奇怪了,玄天蠱聖的蠱毒和青花毒早就該發作,怎麼遲遲不見動靜。原來它們和我的血一起,都跑到你身體裏去了。”我說著,卻是一陣陣的激昂難抑。
所以自羲園醒來,我才會於左右手肘內彎發現兩塊粗重的,因換血留下的青紫淤痕。
所以易逐惜封去一身功力,化身薦疏,等待成璧予我解藥之時。
所以易逐惜奪走青花毒解藥,就為了不讓已去除了毒性的我誤服,解藥成了毒藥。
所以易逐惜在我逼他出招前直接毀去解藥,斷了我最後一絲妄念,也斷了他自己最後一絲生機。
也所以易逐惜才是那個被玄天蠱聖之毒和青花毒糾纏得一身沉屙,連嚐試運功都不敢的人。
霍地就想起西山之捷後宿醉醒來,自床單上偶然發現的青黑血漬。
原來不是我的,是薦疏的。也就是易逐惜的。
而此刻的易逐惜靜靜地站著,眉眼雍容地勾起:“我又能,怎麼辦呢。”
“是啊……”我苦笑一聲,“我也是,怎麼辦才好呢。”
默契地相視而笑。
旗風獵獵,掃蕩的陣容殺氣。
刀光霍霍,映襯著盔甲銀輝。
我看向易逐惜身後。
一直站在他身後二十丈,默默觀望我倆對話——易逐惜剩餘的十八護將,和十八人身後的,足足十五萬晉軍!
“影主!”
我身後,同時是一道熟悉嗓音驟然傳來。
帶著那般的熱忱與激動,迅速由遠及近的紛遝腳步聲。
我驚詫回頭。
人影幢幢,疾奔而來。
以“十言雙煞”與“南門傲人行”為首,影翼舊部!
整整三萬,重又聚首!!
三萬影翼,對十五萬晉國精兵。
雖是相差懸殊的人數,卻是旗鼓相當的實力。
我忽地就明白了。
無聲一笑,我抬手一個動作。
身後如山般陣列的影翼,帶著些許疑惑,卻無一人遲疑地全體停下腳步。
也與我隔開了二十丈。
我回頭,看向易逐惜。
拿走我的影主印信,原是為了這一出。
將遁入江湖的影翼集結於此的,就是他易逐惜。
我們之間,時隔兩年,堂堂正正的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