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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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梁秋涼和段空遊早就借機逃了出去。
改變的,也許隻是守在這羲園裏的人和常常往外跑的人,雲雨時在上和在下的人,恰好互換。
我有個不好的習慣。平時越理智自持,一旦放情縱欲便會更加不知輕重。何況有意無意想將前十日屈居人下的不甘討回來,如此一來,易逐惜的境況比起之前的我,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過幾日,我就在為易逐惜上藥時自顧笑了起來。
指下易逐惜細致精幹的光裸肌膚上橫豎歪斜的吻痕新舊交疊,慘不忍睹。
易逐惜劈手奪過我手中藥瓶,似笑非笑地嘲了一句:“我自己來。”
我呆了一呆,想起了什麼,扭過他因穴道受製而無法施力的手腕製在榻上。
藥瓶彭鏗一聲摔在了地上,略顯刺鼻的味道溢滿了房間。
易逐惜吊了吊眉梢,順著我的力道躺下,閉上眼睛放鬆了身體,什麼抗議都沒有。
我自顧繼續笑著,伏低身體,咬下去。
男人的皮膚再細,也不如女子的綿密;男子的容顏再麗,也不如女子的柔媚。
但若男子美豔妖嬈起來,卻是女子十倍的惑人。
正如此刻唇下指下的皮膚,柔韌、光滑、蘊藏著無盡的魄力與精氣,隨時準備一躍而起,叱吒風雲。
一寸一寸地濡濕,一絲一絲地挑起他敏感的反應,然後一點一滴地挑起我自己內心最深處,最最黑暗一麵。
好一會兒,易逐惜才疑惑地睜眼,問了一句:“你在幹什麼?”
而我支起身體,用手指拂過在他身上剛成就的作品,道:“我的名字筆畫太少了,多寫幾個才公平。”
他半支起身一低頭,頓時哭笑不得。
歪歪扭扭大大小小,遍布了他整個前胸的,就是整整十個“生”字。
“什麼意思。”易逐惜笑了出來。
我答:“嗯,怕萬一把你賣了我又後悔了,可以以此相認贖回來。”
“哦。”易逐惜看著我,眼睫撲朔,“事關我這一世幸福,你容我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來不及了。”我笑。
易逐惜忽笑道:“嗯,說的是……也好。等我玩完了,我就站在奈何橋頭等你,你一看這麼多個自己的名字,喝了幾碗孟婆湯都得給我想起來彼此是誰。我倆糾結到了這份上,僅僅一輩子,休想了結。”
這回輪到我皺眉笑:“事關我下一世幸福,你容我考慮考慮。”
於是易逐惜大笑兩聲:“不用考慮了,來不及了。”
羲園後頭有一片山穀,這個季節長滿了數不清的顏色鮮豔的小花,毯子似的鋪了一地。
我常常會和易逐惜手拉著手來到花地,曬曬太陽吹吹風。
有時候兩個人也會無聊孩子氣,張開手臂在山穀裏迎風飛奔,或者滿地採花編花環。
在花環中央用花條編了個難看的“呆”字送給他,卻發現他也很默契地在花環中央編了個更難看的“傻”字送給我。
於是兩人相視大笑,各自接過“呆”和“傻”的花環套在頭上,指著彼此再次大笑。
“呆子!”
“傻子!”
“大呆子!”
“大傻子!”
山穀花地視線很好。可以看見蜿蜒青山間日升月落鬥轉星移,轉眼又是一日好天氣。
呆子和傻子就這麼頭靠著頭四仰八叉躺在花地上,隨意打滾,愜意休憩。
任憑天上雲朵的影子從眼前飄過,一片又一片。
快樂,簡單,寧靜。與欲與殺與江湖無關的世外之境。
不似人間,不問人間。
而我依舊一有機會就拿出棋盤來,近乎固執地想要解開那局珍瓏。
易逐惜無所謂地落子,後來似乎發現了什麼,變成以更快雙死為樂,再後來隻無表情地看著我,自顧轉身走開坐到窗台上,罩在半明半暗的陰影裏隨意閉目。
我並不生氣。
沒有對手,我便自娛自樂。
連自己也不明白地,近乎癡狂地想要解開這一局必得雙亡的珍瓏。
各自沉默。多年難得的兩自相安。
終於有一天,我輕歎一口氣,推開再次殘落的棋盤。
本想轉身離開屋子,卻見著了靠在青色薄幔後忽隱忽現的蕭索背影,頓住我的目光和腳步。
有些莫名的指引與難耐,我走上前。
沒有預警地,連自己也意外地,伸出雙手,從背後環過了易逐惜的脖子和肩。
各自一段長長的,相似的僵直。
完全緊靠的身體和隻隔了一層鬢發的臉頰。
一絲急促一分混亂,所幸,沒有人躲開。
而為了這所謂“所幸”的心情,我不自覺地無聲苦笑。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易逐惜閉目休憩的雙眼在我環過他時驀然睜開,卻仍直直看著窗外,沒看我一眼,道,“隻要你在旁邊,就會非常緊張,乃至恐懼。”
“大概……十年前開始的。”我輕笑,“一開始,是怕我搶走你的沈南尋。再來,是怕我奪去你自己的命。”
不是不明白。
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從一開始就隻是威脅。
連他放棄了血海深仇舍身追求的沈南尋,也選擇了我。
雖然我與他都知曉,沈南尋的心裏,永遠隻有易蒼一個人。
於沈南尋來說,他人,或慰藉或溫暖,也不過過客匆匆。
易逐惜自被我推上皇位,又須日夜麵對這個人麵獸心笑裏藏刀的我,偏偏又得學會使用易蒼的假麵,笑臉相迎,推心置腹。
內中艱辛與恥辱,或許也隻有我和他自己明白。
一絲一毫,一顰一笑,我都看在眼中。
“剛開始坐上皇位時,我總是對著你和易蒼如出一轍的笑容,誤以為易蒼還活著,隻是套進了你的皮。”易逐惜突然笑了一聲,“但明知道是不一樣的。易蒼,是因為心裏裝了太多天下,裝不下其他人與感情;而你,是因為本就絕情得不願裝進其他人,甚至自己。”
我垂眸不語。
想起來,成璧似乎也說過相似的話。
卻原來,我是個這樣容易被看穿的人麼?
笑話。
卻很奇妙地並不覺得憤怒或者憂心。
反而有種終於得到認同般的快樂。
“原本是極討厭那總是整整齊齊擺了七摞,滿滿一書桌待我批複的奏章,現在想起來,怕都是你一件件從七十摞裏頭挑出來的吧。每每叫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隻是個比我還小了一歲半的年輕人。”他繼續道。
憶起當時辛苦,我也一笑。
“多麼怪異呢。”易逐惜抬起臉來,看著遠方青山碧空,用著有些悠遠的語調,似乎在講著連他也不信的故事,“即使知道你隻是對著‘易蒼’,隻是看著‘易蒼’,才會在我失意時攬著我的肩,溫柔笑著,什麼都不用說。如許真心。莫名其妙就會安下心來……”
我不語。
“從沒人會默默陪著我在風涼天裏坐在屋頂喝一晚上的悶酒;沒人會在我忍不住奔回清溪澗時衝出來攔阻,被我砍傷也不問原因獨自承擔,以免被朝臣抓住把柄;也沒有人會用和在清溪澗時同樣溫暖包容的目光看著我,卻在見到我故意與宮人親熱時黯然輕笑著轉身離去……讓我以為,即使隻在陪你解那局易蒼留下的珍瓏時才能安靜地長久相對,即使你隻是將我作為易蒼,也不要緊了。”易逐惜說著,頓了頓,突然笑了一聲,“但還是,不可以。”
他終於轉過頭來,閃亮的目光灼灼盯住我:“我定要讓你知道,你對著的人,不是易蒼,是我易逐惜!!”
——即使,我冒死從戰場奔回。
——即使,一箭,差些穿透我的心髒。
——即使,青瀏江畔,一切無可挽回。
我看著易逐惜堅定如斯的眸子,忽然便是是些不知為何的情緒,無法逆轉地溢滿胸間。
再也起不了火花的激狂與苦澀。
我抬手,有些小心,有些僵持,有些不知所措地,撫向他的眼。
我很想說,都是真的。
隻是他不明白。都是真的。
我看著的,本來就真的是他易逐惜。
就在我趕至秋露堡見到他那般清冷一笑時呼之欲出的,真實的,也許便要稱之為情的東西。
總是,差一點。
即成了灰。
就如此刻,我的指尖,在離他這麼近這麼近的地方,戛然而止。
我終於隻是笑著一句:“抱歉。”
易逐惜一愣。
“我也沒能帶你,去看關山皓星。”我放下手腕,輕道。
隻是可惜,沒能帶著逐惜,去看關山皓星。
兩年前,清溪澗。火海中。沈南尋淺紫色的薄衫不疾不徐地於炙熱風中悠然飄揚,和他優雅的聲線如此相似。
他站在手持血刃的我麵前,輕笑著望向窗外,一切到此的遺憾與解脫。
那一晚,沈南尋隻說了兩句話。
一句,你來了。
另一句,隻是可惜,沒能帶著逐惜,去看關山皓星。
而此刻,驟縮的瞳孔下,易逐惜的唇輕輕抖起來。
我也隻能看到這麼一瞬。
下一刻,我就被他一肘狠狠格開,撞到了身後的椅子上。
結結實實的人仰馬翻。
扶著翻倒的桌腳,我緩緩站起來。
不去管腹間翻湧的痛覺,強壓喉間血甜,我竟是忍不住哼笑了一聲。
帶動喉間血塊,不自禁一嗆,毫不在意地用袖抹去。
麵前的易逐惜已站了起來,不可一世地揚眉冷瞪著我。
隻要一句,就可以讓他瘋狂至此的沈南尋。
他又何曾放下。
易逐惜穴道受製,這一擊,也隻是用力氣而非功力。用了個十成九。
這樣,也好的。
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笑。
無比肆意快意得意愜意地笑。
就在易逐惜些許怔忡的目光裏,我利落地拂袖而去。
門外,鄺實鄺洗分別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和欄杆旁,見我出來,竟是有些憂心的表情。
我想說什麼,開了開口,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輕歎般舒了口氣,也隻是提步,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通向大門的回廊。
本就從不猶豫的腳步,更失了猶豫的最後理由。
——自搶奪兩國至寶而步步引動的這場局,所有棋子,終於聚合完畢。
隻等我,落下最後一子。
大門外,一輛馬車,早已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