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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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的清晨,我照例來到段空遊的住處準備混過又一日大好青春年華,卻不想,見到了個許久不見的熟悉身影。
樹蔭下映了一臉斑駁的清俊臉龐瘦了一些,微笑招呼:“許久不見。”
“的確許久了,楓。”我也笑著走過去,對著坐在台階上叼著草枝的段空遊揮了下手,也坐在台階上,“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
我訝道:“咦,怎麼不來找我?”
“因為,”楓看了眼段空遊,道,“有件事,要先和段空遊商量。”
“哦?什麼事?”我微皺眉笑,“我幫不上忙麼?”
片刻沉默,段空遊忽然開口道:“老妖,我在想,石室裏盜玄天蠱母的時候,你是真的當我是朋友,才會舍得拔下那一支粗得嚇死人的銀針來救我。”
我不語。
“我還是不明白那支針對你有什麼意義,但是一定很重要吧,也許,會危及生命的那種。”段空遊說著,自顧低下頭。似連他自己也沒有確信的把握。
竟是沒有撓頭。
雖然他至少說對了後半句。
我還是沉默。
“就算這樣想,還是很明白,你隻不過是利用了我一把。”段空遊苦笑一聲,“也許從頭到尾,我都隻是你利用來躲避追捕,聊慰寂寞,或者生死攸關時逃出生天的工具?”
我隻靜靜看他。
段空遊的語氣平靜、爽快、誠懇,依舊是原來的段空遊。
隻是裏頭的寥落,這樣不安。
“可你定是不知道,我本來,就沒打算當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段空遊繼續道。
我一愣。
段空遊一笑:“我本來隻是想跟著你看看,一旦覺得你無可救藥,便動手殺了你。”
我,驚!
眼前依稀還是那個頭發淩亂大大咧咧笑自真心的二愣。
寒氣,卻自我的腳底泛了上來。
“即使你總是和煦地笑,不變的爽利灑脫,但我知道的,你這個人埋得太深,太危險。”段空遊一歎,“我總是這樣,不想管,可是又放不下,還不如早點解決你免得禍害人間。可是相處著相處著,就好像,下不了手了。”
“你一向心軟。”我似笑非笑地一嘻,真氣暗轉。
段空遊察覺到了,語調和笑容卻不變:“我不曉得我是不是真把你當朋友了,至少我確定,你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很苦。”
我怔怔看著他,看進他一笑便很璀璨的眼裏。
似乎也能看見他在長久長久的亡命中,不斷相信不斷被出賣的時光。
段空遊說,一個人,很苦。
很苦過的段空遊卻依舊有著這樣一雙叫人莫名快樂起來的笑眼。
一個聰明人。
隻是常常懶得去想去追尋答案去糾纏結果。
聰明人最好和糊塗人在一起。
因為聰明人和聰明人在一起,各自思考各自決定各自隱藏的事情太多,總有這撕開臉麵,血肉模糊的一天。
越聰明,越要不得。
一旦撕開真相,不是天涯兩散,就是同歸於盡。
我低頭沉思,有些疑惑,但的確真心地一歎:“段空遊,我想……搶奪玄天蠱母之時,我的確是想要救你的。雖然這也隻是我為達到目的順手一舉。”
段空遊便慢慢笑起來,很開心的那種。
“而你將段龍和朱宇宏的靈位擺在青魚觀的暗室裏,也是故意的,為了試出我的身份。”我轉頭對著楓輕道。
楓淡淡苦笑著點頭。
“那麼。”我站起來,看了眼段空遊,再對著長久沉默的楓道,“你們可以動手了。”
一陣沉默。
楓皺眉,還是放開了扶著梅枝的手。另一隻袖間,滑出了一柄短小輕薄的劍。
而段空遊緩緩站起來,道:“老妖,你明明看得懂‘龍翼’之間的暗語,也知道那些暗語本就是衝著你而來,卻又將責任推了給我,是想補償我麼?是以為,讓我來做龍翼殘黨的首領,就可以讓你安心一些?”
段空遊此時沒有笑。很誠摯地望著我。
我在心裏冷笑一聲,隻道:“……既然知道我就是害死你全家的前任王座,你要做什麼,我都沒有怨言。隻是現在我還不能死。所以,準備好以命相搏吧。”
段空遊與楓的臉色各自沉肅了下來。
段空遊的麵色尚帶著些激烈碰撞的痛意,他身側,一道悠揚的綠意,已揚起半空。
楓,出劍。
碧色劍芒,幽幽醒轉。
楓輕道:“我以為,很多事情,都應該很簡單。”
隨著話語,綠意,染上輕藍。
如同月色下,第一滴渴望晨曦的朝露。
因為冰藍色的月舞,隨之祭出!
我袖間機關操控的長槍,也幾乎同時彈射而出。
長槍出自段空遊之手。猶記得段空遊將它交給我時,略略仰高的臉上又純粹又得意的笑。
又如何呢。
金鐵交鳴,殺意驟起。
我突然有些悲哀。
意外,忐忑,帶著年華空釋般的遺憾。
二愣,我是否還有機會告訴你,我想,我還是把你當朋友的。
真正的朋友。
段空遊的功力,本就在平時的我之上。
隻因心地純然至誠,他才刻意不動真格,每每被我欺淩。
再加上楓第一次全力使出的清零劍法,靈動雅致,不帶一分累贅。
招招,是斷絕三千煩惱還我一片靈台的絕然。
我一歎。
楓,也是個善良的人啊。
太過,柔軟了。
兩人合力,泰山之勢,於我,絕無僥勝之機。
絕處逢生,需要心機,需要天時地利,最需要的,卻是——時間。
沒有時間,一切妄算一切排布一切圈套便無處談起。
不過二十九招,我就知道,我反敗為勝的空間,為零。
而當楓第三十六招險險從我頭頂掠過,段空遊的軟劍恰好纏上我的頸側時,時間,憑空出現。
——一杈猶帶著露珠的竹枝,切入了三道兵器的縫隙,一瞬之間,全部化解!
劍撤人退。
我們三人俱是微喘著氣,看著空無一人的院門口。
重重疊疊的腳步聲後,尹世軍才出現在人群中,帶著一群精兵匆匆衝了進來。
這時,一個沉穩的腳步也才踩在了院門口斷了一寸的石板上。
李蘭青。
此種步法此種眼神。一支竹葉破解三人對峙的人,隻可能是他。
“住手!!”尹世軍已站定我們跟前,怒聲一喝。
而我看著李蘭青投來的肅殺目光,背脊上的冷汗越發寒凍如霜。
“不需要你幫忙。”段空遊簡短不帶敬意地出聲。似乎有著不屑。
我突然明白了。
尹世軍和段空遊才是一夥的。
是殘餘龍翼的一份子。
或許,就是尹世軍叫他們來殺我。
楓不告而別,也是和尹世軍聯絡上,決定重振龍翼。尹世軍自然該是新的龍翼首領。
而我這罪大惡極苟延殘喘的前任龍首,就是他們必先除去的老仇家和絆腳石。
“束手就擒吧。”尹世軍道。
而我看著尹世軍,看了又看,不禁想要大笑。
“這麼多年繞了一圈,你竟還是毀在了自己的手上。”猶聽見楓的聲音冷道,“就這麼想笑麼?”
我是很想笑,但我沒笑。
我不笑。我直接出手!
雙手雙腳並出,招架住自尹世軍身後搶攻上來的五六人,全力施為。綿連呼嘯的勁氣裏已不留一絲憐憫,不論是對來敵,還是自己。
丟命,或者拚命。
拚命,才能活命!
追殺上來的六柄大刀一挫即變,隨著我後退而步步緊逼!
轉眼,便將我逼到嚴陣以待的段空遊和楓身前!
“想笑。”我突道,真的笑了出來,“但笑的不是我。”
聞言,段空遊和楓俱是一凜!
而我已翻身騰空而起,越過本追殺向我的精兵良將,直落到遠處,說完最後四個字:“而是你們。”
——尹世軍,並不在當年歸我統屬的龍翼之內,才能安然活到今日。
那他今日,為何要重組龍翼?
權勢二字,著實難舍。
而尹世軍二十年的豐功偉業,威名已太盛,權勢已太重。即便他沒這個野心,也有人說他有這個野心,逼他有這個野心,才能不在功高蓋主這四個字上賠了身家性命、妻兒老小。
你們說,比起你們兩個將軍餘子的報仇大業,或者殺了我以慰天靈,是不是直接控製我,找個理由隱瞞當年真相,再借我餘威收買人心掌控實權更有利些?
有利,不止一些。
我已站定,而連閃的六柄大刀並不追來,反是在我話語落地之前,已分別砍向段空遊和楓!
本是迎著被逼靠近他倆的我而直衝向前的段空遊與楓,此刻就變成了直衝向六道刀光的包圍裏,如同自踏陷阱,前後左右都被圍堵了個嚴嚴實實,插翅難飛!
“快走!!”段空遊臉色驟變,一聲大喝!
我聞言,近似於麵無表情地微笑。
段空遊果真是個聰明人。突來變故一刻,卻已抓住了厲害關係,知道再不退,就不會有命去退了。
雖然若論武功,段空遊未必打不過李蘭青。再與楓合力,更是大有勝算。
“走”的理由,或許不過一句,官民之別。
若是兩人大開殺戒,就是和官府結下梁子,縱使逃出生天,亦免不了永受追殺奔波勞頓,心力交瘁,亡命天涯的悲哀。
所有江湖好漢和經曆過官場黑暗的落魄人都明白,寧可戰死,不可亡命。
何況是已過了一輩子亡命生涯,比誰都明白其中孤寂淒涼的兩人。
最好的方法,也不過就是一字,逃。
楓的輕功遠勝段空遊,此時腳步剛動,卻被段空遊硬生超了前,不禁愕然。
還沒等楓反駁,就聽段空遊一聲大喝:“你不能死!”
“為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對話很短暫。
就這麼無理取鬧,孩童鬥嘴般的兩三句。
因為楓正要開口,一道如同竹葉般精幹有力的身影已飄進了他們二人身邊。
李蘭青的掌氣,早已蓄勢待發!
見狀,段空遊周身氣勁陡然盤旋大盛,月舞飛天迎戰,另一掌往後一錯,竟是著著實實擊在了楓的身上!
很近。
段空遊和楓的距離,不過半尺。
躲不了避不開,若中,或就是命喪當場。
楓卻沒動。
閃動的眸色與眼睫。
他——信。
信之一字,一念之間。
生命與過往,也許就是為了這麼一時意氣,灰飛煙滅。
楓沒信錯。
一頓一措一回首,楓足尖一點,借著段空遊一掌借力,衝破窗口,疾奔而去。
一聲悶哼,段空遊分神之間,已被李蘭青擊中一掌。
而我已退至安全之處,眼前,是尹世軍終於放下威嚴的臉。
“王座受驚了。”他道,畢恭畢敬。
他身後十數人,也同時向我低下頭去。
饒是我,間斷了這麼多年再見這陣仗也不由輕笑搖頭:“我早已不是。”
尹世軍繼續道:“下官久仰王座大名,為當年之事深感不平,特此……”
他的話卻被我用笑容打住。
又溫柔又冰冷的笑。當年王座易生的笑。
尹世軍不自禁壓了壓喉頭,神色卻如常。連眸底一抹輕蔑與慎重的算計也隱藏得極好。
我便笑得更開心了些。
尹世軍也隨之輕輕一笑。
兩兩相視,心知肚明。
陰謀利用,何須贅言。
我微垂眸,掩去心底最深處泛上的,天疏雲淡的瘋狂。
終到此刻。
該是,做回易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