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
    腦中一個念頭還未閃完，我與段空遊當即回身躍下。
    而圍牆裏頭呆滯一瞬，立即爆出驚天呐喊：“來人啊！！有賊！！！”
    我一個苦笑。
    成璧啊成璧，你這一個好心過頭，可害死我了。
    回頭，段空遊竟是帶著有些難過的表情看著我，叫我不禁一愣。
    段空遊卻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不過幾個動作，就聽得腳步簌簌，大批人馬腳步聲自我們來的山路靠近來。
    圍牆那頭怕也已是戒備森嚴了。
    這下，不能暴露身份的我們是逃不掉，打得過也不能打。
    我與段空遊甚有默契，貼著圍牆疾走，不約而同奔至隱藏甚好的中空山壁前。
    “還是要用到。”段空遊自腰間取出我扔給他的小鐵鉤。
    “強硬破開隻會將人引來，就麻煩你盡速打開機關了。”我無奈道，“還以為毀台前順手抽了這小玩意隻是玩玩，備用的，結果這下全看它了。”
    “我盡力。”段空遊說著，已經開始拿捏力道掰彎鐵鉤。
    “我去引開他們。”我轉身就要走。
    段空遊叫了我一聲：“老妖。”
    我停下：“怎麼？”
    段空遊頓了頓，又回頭繼續擺弄鐵鉤：“……其實你可以，多信任我一點。”
    我一怔。
    段空遊的表情很誠摯。還帶著方才那種有些受傷的神色，低頭，不看我。
    我突然輕笑。
    說不上來是笑他，還是笑自己。
    段空遊慷慨大度不拘小節，卻一直被獨斷專行的我蒙在鼓裏。比如就在前一刻才知道我打的什麼主意，現在就被我害得被人圍剿。
    稀裏糊塗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滋味，估計，也跟莫名其妙被人陷害一樣令人難堪吧。
    念及此而斷，我急掠而出。
    方家下人畢竟武功不濟，無需顧慮。被吵醒而仗義而出的各路留宿江湖人就比較麻煩，不過略施小計引到另一頭卻也綽綽有餘。
    隻是當我回到山壁前，卻發現——段空遊，不在了！
    心下一驚，四處探看。
    夜深，又是正貼著石壁的角度，我隻得以手摸索，看是否有打開的缺口。尚未尋著，便瞥見兩盞燈籠快速靠近！
    “快點快點，看都跟不上了！”
    “反正已經跟不上還這麼急幹什麼？”
    “怎麼都要裝個樣子的啊就我們落在後頭準會被大管家扣錢！”
    “……是不是走錯路了？”
    “……不知道，走過去看看。”
    “前麵好像沒路了啊。”
    “該死的晚上，路都看不清。再走一段瞧瞧。”
    我卻在心裏苦笑不已。
    也捏了一把冷汗。
    因為我就趴在那兩個提著燈籠行過的家丁頭頂上！
    幸而這山壁土石不厚卻也不算寸草不生，用手指堪堪摳進土裏，倒也能支持著身體垂直趴在牆壁上不至掉下。
    看著前頭家丁的素色方帽自眼底緩緩通過，我舒了一口氣，卻更揪起三分心。
    兩人前頭，是我不曾探查之處，或就是段空遊不知已否打開的洞口。
    五步。
    四步。
    三步。
    我心頭焦躁。後一名家丁已在我身側，前一名家丁卻還未回頭。
    ——那，就隻好留下他們的命了。
    想至此，我卻忽是一個吸氣！
    手腳緊扒在山壁，袍角卻是隨風一個滑脫，垂了下去！
    正好垂在了後一名家丁的方帽上！！
    “哎呀！”這家丁嚇得是一聲驚叫，便要抬頭！
    我的氣息驟冷。
    殺與不殺，一念之間。
    “嗚哇！！”卻聽得另一聲更響的叫喊，走在前頭的家丁轉身欲逃，就與後頭家丁撞在了一起。
    這下好，燈火頓滅，人仰馬翻，還多了一串山貓的尖利嘶叫。
    前頭家丁摔得趴地了還不忘疾吼：“怪物啊快跑啊！！”
    後頭家丁更是不敢抬頭望，還沒弄清是什麼狀況，兩人爭相嗚嗚哇哇叫著爬起來踉蹌跑走。
    “鞭子果然好用多了。”我一笑，跳下來，“還可以用來甩山貓。”
    段空遊已落定我麵前，氣色不穩：“我不想殺人，也不想看到你殺人。”
    “如果你說你隻是想救我，我會更開心些。”我依舊輕笑，卻也知道自己眸裏指尖的殺意尚未褪去，“被他們的叫聲一引，定有許多人回頭而來。你救了他們，就是害死我們自己。”
    “的確是……但，死也要死死看才知道了。”段空遊苦笑著說道，看著遠處循聲調頭而來的盞盞燈火，“走吧。”
    我二話不說，一道進了五步開外，原已被段空遊洞開的山壁。
    段空遊轉身，撥弄裏頭的機關，一旁看似尋常淩亂堆砌的石塊竟是吱咯而動，竟成了絕好的石壁門，將外頭夜色完全阻隔。
    我心中讚歎，回頭，卻猛地一呆！
    石壁已關，裏頭該是黑暗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實際上卻是亮堂盈潤，仿如仙境！
    原來看似狹窄的圍牆中另有乾坤，也不知是連著山體內部還是通入地底，看去竟是十分寬敞。包圍了整個石室前廳的夜明珠一丈一顆，綿延至不知何處的聯通石室裏，幽藍光澤輾轉飛旋。
    察覺到什麼，我低頭，卻更是急吸一口氣。
    仙境。也是絕境。
    腳下，是交疊了十數具的屍骨。麵部表情並不猙獰，更似絕望，奇異地沒有一具腐爛，幹屍一般，連絲毫異味都沒有。
    突然便明白段空遊方才沉重的麵色並不全因為我想殺人，而是因為這裏早已成堆的死人。
    明明沒有腐臭，光線低幽，卻照得這場麵清晰無比，格外陰森。
    我轉頭，也終於看清段空遊手中的鞭，已不是平素見慣的“月舞”。
    撕下了華麗的雪白麵紗，還原成閃著輕微暗光的鞭身。
    緊緊纏裹鞭身的一層織物，乃是用細如絲的特殊皮革卷束編織。即便如此，隱隱的煞氣戾氣仍是不斷自皮革孔隙中流竄而出。
    我不禁出聲一讚：“好鞭！！”
    “錯！該是……”段空遊卻是一笑，揮鞭一振，“好劍！！”
    我一驚當下，暗芒已頓化貫天光！
    月白劍身靈蛇一般，雌服在段空遊的手中。
    滿室的銀光喧囂。
    ——竟是，軟劍！
    “接連撤去冰護與鞭形，還是第一次。”段空遊的聲音有些低沉，轉頭看著我，淡然的誠摯，淺淺的疲倦，卻是滿滿不可違逆的決意，“我曾經有很多同伴，師父師兄師弟朋友知交。但在我最潦倒的時候全部舍我而去。所以至少，我要讓現今僅剩的朋友，完完整整走出去！！”
    我一怔。
    僅剩的朋友。
    一時心頭洶湧，感動感傷竟是無言。
    多麼不可思議。以為早已淪為可笑的“朋友”二字，竟讓我在這一刻目光顫抖。
    段空遊卻已回過頭去。
    銀白月光，飛舞！
    軟劍橫斜的同一刻，從四方詭異出現的黑影已遍布石室各處，甚至天花板！
    無淚無血，不言不笑。
    ——七七四十九銅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