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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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夜風未定。
“不用商量了。”一道熟悉的清醇嗓音已壓低三分,在我身前近處響起,“留你全屍。”
卻不是成璧的聲音。
我隻得笑出聲來:“還要記得日上三炷香。”
死死扣在我喉間的三根手指聞言一滯,緩緩撤去。
我伸手撫上喉頭,麻痛的輪廓,依舊清晰。哎,看來脖子也得再加上一圈淤青了。
一種失落與孤清之感莫名爬上心頭。
可還得說句幸好幸好。他再加重一分力,我怕就要西去了。
“成璧親我,你就這麼介意?”我回頭已一臉如常,對著平靜下來的易逐惜戲道,“既然你在偷聽,也該知曉他練的是凝魄訣,七情六欲比常人淡薄得多,不會輕易動心。不過,看來大爺您想收服我這顆美人心,還得多加努力。”
一邊笑說著,我一邊抬手想如對著段空遊一般拍拍他的肩。
還沒碰到他肩頭,手腕已被易逐惜揮手拍去,還附送意義不明看來相當複雜的一瞪。
我當即訕笑,收回手。
“……你似乎已經認定,我對成璧有意?”半晌,易逐惜才道。
我訝然。
秋露堡前你與成璧同乘一馬,不是已經表現十足了?
我緩緩道:“……就是說,那隻是一場你演來讓我神傷的戲?”
“會相信那場戲,看來你還不知道他是誰!”易逐惜突然冰冷一嘻:“我隻是要讓你知道,我不是易蒼!易蒼已經死了!不要將我和他再混在一起!!”
看著突然激動的易逐惜,我雖不明白,卻反而更平靜,淡淡道:“所以你要做給我看,這個易蒼喜歡的是別人,早已不是那個對我有意的易蒼?”
易逐惜握拳,撇開頭去。
我慢慢笑起來,垂眸微歎道:“你不知,原來那個易蒼,並不喜歡我啊……”
易逐惜衣擺一動,顯是一愣。
“他心裏如許重的宏圖大業,根本裝不下不必要的感情。”我說著,不經意便看見被我擺於桌上,對著敷藥的鏡子。
順著,也看到了此時鏡中照出的臉。
我自己的臉。
眉頭輕皺,帶著些傷感追憶,略略洞悉的渺遠。隨波逐流一般的眼神,卻全被微微勾起的唇角打亂。
兩分輕蔑一分冷漠六分自信最後一分傲然宣泄,便是十分的無堅不摧。
最激發同伴鬥誌,也最激起對手厭惡的那一種似笑非笑。
突然便想起來成璧方才所說的話。
無欲無求高高在上的臉,分外更讓人想去撕爛。怪不得身邊觀戰的小哥看見你這般的笑,會突然出手。
我霎時頓悟。
將所有心機狡詐血雨腥風都埋葬在這紋絲不動微笑麵具下的人,不是易逐惜——是我。
猛然便有一種類似悲傷,又類似恐懼的衝動。
轉頭,對上易逐惜深沉的視線。視線裏頭幽吟暗轉的波瀾壯闊。
也曾無奈,他對著旁人才會精準展現的雍容自若君主之姿。
但原來,這對著我才會有的急怒狠厲,更能叫我驚喜?
我深吸一口氣。
一時鬼使神差,我抬手撫上易逐惜的臉頰,很柔和地笑:“鮮活的,很好。”
易逐惜便是一怔。
緩緩地,他的目光開始閃動。
他竟也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鄭重的,卻並不生疼。突如其來的坦率意味。
我以為他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就這麼疑惑間,卻見他突而恨聲甩開我的手,快步走出門去!
——與成璧如出一轍。
我愣在當下。
失望?安心?或還加了一絲可笑?我一愣之後,隨即搖頭,複而大笑。
怎麼今晚我們仨個個都是莫名其妙。
“你說,是不是晚飯裏有菜不新鮮,以致我們全體精神恍惚?”好半晌,我才邊笑得肩膀抖邊道。
此時一人已在我院裏落定,抱胸靠在門前道:“老妖你被我打到腦子了?一個人在這裏傻笑說傻話?”
我心下稍定。段空遊的神情讓我確定他的確是剛來,不曾聽見方才對話。
不回話,我隻走到一旁桌上抄起一個紅彤彤的家夥就丟出門去。
“哇!”段空遊趕緊接住那個紅繩結,左翻右翻。
不一會兒,他一個機靈接住自裏頭掉出來的個細小物件。
長長鉤狀鐵條。
“這不就是高台上固定托盤用的鐵鉤麼?原來是看準我擊毀高台時順手卸下來了啊!正好用!”段空遊揮著鐵條立即大叫,對著我搓搓鼻子,“我就知道老妖你必有後招!”
“所以半夜趕過來看看,我有沒被你追殺得忘掉我這寶貝計策?”我笑著哼一聲,利索地將方才多番打攪而總是半途而廢的紗布綁好,套上衣衫,對著段空遊一個揚眉,“有人等好戲看呢,怎能叫人失望?時候不早了,走吧。”
後山西頭,我與段空遊沿著早已熟悉的山路急奔。
走過不知多少遍,輕車熟路,月色熹微亦是腳程飛快。
臨近武鬥場圍牆時,雙雙停下來。
“老妖啊,你確定玄天蠱母就在裏麵?”段空遊第一百遍敲敲圍牆中段有著空洞回音的石壁,再第一百遍嘮叨,“顧優的話能信?”
“當然不能信,所以我們會在這裏。”我一嘻。
“與我們有仇,所以指點的地方必定暗藏危險這話沒錯……”段空遊撓撓頭,“你說顧優這麼借酒澆愁鬥誌低落,證明他也不知道正擔負著保護玄天蠱母重責的話也沒錯……”
“這不就得了。”
“也許連他自己都隻是暗察危機,並不曉得裏頭到底如何凶險……”段空遊一歎,“不是我膽怯,隻是老妖啊以我們兩人之力硬闖,會不會一去不回?為了還成璧那小子個人情做到這份上,是不是過頭了?”
“當然不是為他。”我笑,“是為我自己。為了我自己的命。”
段空遊一愣,一個恍然,又一個似懂非懂。
“不用瞎猜。”我繼續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即使猜中什麼,也是猜錯。”
段空遊沉默半晌,深呼吸摩拳擦掌道:“那就不猜了。反正這種時候,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好哥們!!”我豎起大拇指,“前途艱險難測性命堪輿,就應該……”
段空遊已然與我一同運氣抬腳,對著空心牆準備好發力一踢。
砰的一聲。
一同出腳。
段空遊向著石壁。
我向著——段空遊!
於是砰的一聲間,可憐的段空遊悶哼著被我踢飛向一邊。
“……另尋他方嘛。”我悠然走近哎呦哇呀四仰八叉的段空遊。
段空遊灰頭土臉一下跳起,剛要罵聲,又被我揪住領子轉向另一頭。
“喏。”我道。
他呆呆地順著我下巴指點的方向看去。
跟前,方家圍牆。
“爬過去?”段空遊還在呆,脫口道。
我點頭:“嗯。”
“你瘋了!”段空遊突然拉住已經抓住藤條往上爬的我,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方家打圍牆時把通往地穴的另一山側也圍了去,從他家後院的地窖穿山走也許可以繞開裏頭的機關布置,可那裏是一覽無餘的後院啊!現在成了武鬥場,幾個高台夜間也順便充作了燈塔,我們一進去就會被……”
段空遊突然停住,看著我微笑的臉哦啊幾聲,才大舒一口氣:“原來比武招親時你並沒有爬錯台子啊……”
“可你追殺我時甩的那幾鞭可當真用力。”我搖頭歎,“此處隔著圍牆的另一頭,正好是我們毀掉的高台處。作為燈塔使用的其他高台光線並不強,剩下那廢墟應該已經成為燈光死角。即使廢墟已被清理也不要緊,少了個障眼的憑借而已,有什麼情況翻回來便是了。”
段空遊已經哼哼道:“你早就算計過不是麼,不然怎麼演得像,你自找苦吃。”
他念叨著,卻也隨著我飛躍的腳步跨上牆頭。
就這麼以跨一蹲,卻再也下不去。
人聲,就在腳下不遠處傳來。
“你說那小公子長得這麼俊,家世也這麼好,到底什麼來頭?”
“你可說的成公子?那可是啊,隨手一出就雇人連夜修好了高台,還附贈了一把七骨描金扇代替匕首送給老爺做梁姑娘的嫁妝。在我們這地兒有把削金匕首已很不錯,一比之下簡直就是破爛!哎,怎麼看怎麼是皇親國戚的派頭!”
“還提議暫停武鬥,明日再開,看來也是對梁姑娘有意。明天的比試,有的瞧咯!”
“就是就是!”
兩道話聲說到此,頓了頓。
輕微的點火聲響傳來。
忽然,一亮。
——一夜重建的高台,赫然矗立我與段空遊眼前!
高台上頭被引火點燃的燈籠,正燃著雀躍的紅光。
照亮了引火的那根竹竿。
照亮了執著竹竿的那隻手。
照亮了邊聊天邊點燃燈籠的,那兩個素巾青衫的方家家丁。
於是透過高台,襯著燭火,四人八目,驟然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