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黑幕罩著城外那片隨風顫抖的竹林，細長的竹葉跟著風動的節奏各自搖曳，放出“沙沙”的森冷。一條碎青石鋪成的幽深篁道穿過夜裏黯淡的竹林，曲折蔓延至一片落滿枯黃竹葉的空地。
    空地上的白衣人席地而坐，膝上架著一把玄黑的琴，而琴弦卻流轉著銀絲般的光澤。他素手撥琴，指尖上瀉出一曲悠遠綿長的古曲，琴聲既如激越石上的清溪，又如磅礴瀚海的淵流，平靜卻略蘊洶湧，清越卻不失圓潤。
    “他們也快到了。”琴聲嘎然而止，白衣人緩緩道，口氣依舊冷漠。
    “嗯，師傅。”篁道裏有人淡然回道。
    白衣人收琴縛在背上，“多年不見，長大了不少。”
    “承蒙師傅多年關照，徒兒感激不盡。”陰影遮擋處，他向白衣人深深行了一禮。
    白衣人走到他麵前，冰冷的眼裏泛起點點溫暖的光芒，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寒冷，他拍拍他的肩：“篁兒什麼時候對師傅那麼尊重，又是感激又是行禮，真是不一樣了。”
    宇文篁從暗處裏走出，臉上掛著和平時拒人千裏的冰冷不同的神色，滿是喜悅和感動，“篁兒長大懂事了，師傅還是沒變。”
    “師傅老了。”靈隱難得歎氣。宇文篁望著他一頭白發依舊，麵膛如玉依舊，連皺紋也不曾多一絲半條，他搖搖頭，“不，師傅一點也不老。”十幾年前是這樣，十幾年後還是這樣。
    “我來得不是時候啊。”曲雲彥立在一根竹子頂端，俯看下麵兩身白衣的人，調笑道，“打擾你們敘舊了。”
    宇文篁斜抬眼望見曲雲彥，口氣恢複成淡淡的，但也略有幾分尊敬：“曲前輩別來無恙。”
    “奇聞，奇聞！”曲雲彥哈哈大笑，“沒想到你小子也有叫我前輩的一天！看來你在朝廷裏學乖不少。”語氣中說不盡的調侃。
    宇文篁深邃的眼眸烏黑得不見光，“怪大叔，別笑得太猖狂，小心招狼。”
    “狼？在哪裏？”曲雲彥裝作迷茫不解。
    “就算是闕墟門門主，在迦邈四莊的地盤上也給我收斂些。”一記寒光掃得曲雲彥全身雞皮疙瘩直起。
    “哎呀哎呀，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大，有其師必有其徒。”曲雲彥自得其樂地繼續調侃。
    “不過說來，我今天已經第二次被叫‘怪大叔’，那小丫頭也這麼叫……”曲雲彥苦惱地沉吟一番，嚴肅地問：“靈隱，我真的很怪又很老？”
    靈隱一動不動地看著曲雲彥，看的他腳底生寒時，才點點頭。
    “果真是老了唉。”曲雲彥故作誇張地感歎，“說起天奉莊的小丫頭，我覺得她的天資甚好。”
    “怎麼說？”靈隱腳尖輕點躍上另一根竹子頂與曲雲彥遙遙對望，身上的白衣被月光洗練得燦然生光，如謫仙下凡。
    “我記得迦邈天承莊前莊主宇文青燁曾獨創出一支絕無僅有的術法流派，將術法與武功相結合。”曲雲彥娓娓道來，“我說得對不對，小子？”
    作為宇文青燁的兒子，宇文篁最清楚，提起父親讓他心中有些傷感，“是。父親曾將它記載在書中。”
    “那本書現在應該在你手中吧？”
    “沒錯。”宇文篁不知道身為迦邈四莊宿敵的闕墟掌門為何會對這個秘密如此清楚，但事實如此。
    “你到底想說什麼？”靈隱開口。
    “其實也沒什麼。”曲雲彥微微一笑，“也就是說現在除了宇文篁，沒有人了解這一流派，是不是？”
    宇文篁點點頭。
    “但是，我今晚卻見到現任天奉莊主拓跋顏使出將追風術與玄光劍結合的招數。”曲雲彥漸漸正色，“如果她不曾看過宇文青燁的記載，那她的術法天賦足以與宇文青燁媲美。退一萬步說，即使看過，要理解其中的玄妙也需要不小的天賦。”
    “然後，”靈隱接著問，“你打算收她做徒弟？”
    “是這樣打算的。”曲雲彥又恢複一臉瀟灑樂天狀。
    聽完曲雲彥一席話，宇文篁不禁眉宇深皺，冷冷諷刺道，“闕墟門主想收天奉莊主做徒弟，這個想法真可笑。”
    “有什麼可笑的？我就想找個衣缽傳人把我畢生所學教授給她。”曲雲彥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那你大可找你門派中人傳授，何必舍近求遠。”曲雲彥的理由在宇文篁心中根本構不成理由。
    “我的傳人一定要是天資卓絕的人。”曲雲彥定定盯著宇文篁，“要不然你也行。”
    靈隱：“休想。”
    宇文篁：“休想。”
    曲雲彥挫敗地連連歎氣：“師徒兩人連說的話都一樣，看來我是沒機會了。”
    宇文篁淡淡道：“勸你最好別打阿顏的主意。”
    “如果你為的是闕墟和迦邈四莊是宿敵的原因，那你就多慮了。”曲雲彥道：“闕墟的宿敵不是迦邈四莊，是長老會。”
    “有何證據？”宇文篁沒有被他的話迷惑，他不能肯定曲雲彥是否在用離間計，即使他是師傅的知交也不能保證。
    “無需證據。”曲雲彥攤攤手，高高在上的身影似乎在證明他永遠看得比宇文篁高遠，“迦邈四莊和長老會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總有一方會率先尋求外人的幫助。不，應該說已經有一方這麼做，我不過是主動獻身幫忙而已。”
    “隻怕還有別的條件。”宇文篁絕不相信曲雲彥是那種老好人。
    曲雲彥臉上笑著，讚賞道：“不愧是宇文篁，沒被我騙倒。條件是她必須繼承闕墟的掌門。”
    “如果是這個條件，請你打道回府。”宇文篁毫不留情回道。
    “雲彥，闕墟出事了？”靈隱突然問。
    曲雲彥神色一時黯然，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與先前意氣風發的口氣相差甚大：“算是吧。”
    “曲前輩，這也不能做為你要收阿顏為徒的理由。”宇文篁依舊斷然回絕。迦邈四莊已經亂了，阿顏臨時接了那個燙手山芋，本就辛苦，再接個爛攤子豈不是累死她。阿顏年紀尚輕，見識也不足，過不過得了長老會那一關還是個未知數。
    “也是，我現在算是想通了，不管拓跋顏是否願意，她都不會當我的徒弟。”曲雲彥勾起唇角古怪地看了眼宇文篁。
    宇文篁斂眉，眼簾低低垂下，似乎陷入長長的深思。
    竹林隨著新到的客人輕輕顫抖，拓跋顏立在竹頂嬌喘著氣，埋怨道：“大叔你跑這麼快，我都追不上。”
    “所以說你小丫頭磨練不足，這種速度逃跑都不夠。”曲雲彥朗聲笑道。
    拓跋顏深吸一口氣，平下突突直跳的心，向曲雲彥伸出手：“還我。”
    “玄光寶劍果然名不虛傳，拿著手感就不錯。”曲雲彥將玄光劍按在拓跋顏手中，“給。”
    2009。0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