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沒有聲音，滿眼全是人間從未見過的極明豔的陽光，讓人心裏生出從未在人間體會過的極樂歡喜。禮醇一身素日最愛的淡青色衣衫，麵帶微笑，從寂靜深處飄然而來……
    端兒急迎上去，及近，看著那眉宇間又似有朗月清輝的禮醇，“二爺，你的脖子怎麼了？怎麼有血？”
    果然，那血順著禮醇的淡青色衣衫越發急地流淌下來，轉眼間就是一大片。端兒急忙過來，伸手用力試圖按住禮醇脖子上流血的地方，可那血越流越多，禮醇用他那美麗深情的眼睛絕望而極度淒楚地望著端兒，竟還笑了笑，然後就慢慢倒了下去……立刻端兒的心湧起無法忍受的極壓抑的巨痛，他撕心裂肺般大叫道，“二爺！”
    睜開眼睛的一瞬端兒知道又是夢，滿額頭的冷汗，心怦怦地跳著，端兒半天沒動，失了神地慢慢緩著。外麵天才剛剛蒙蒙亮，呈著一片濃重的藍色。
    經過鍾兒窗前的時候隻見鍾兒還在窗下的竹塌上酣然睡著，他才十七歲，還是個睡不夠的孩子。擔水，劈柴，把廚房一天要用的都準備出來，一並擔到西廂房的廚房裏。
    大約半個時辰後阿荀也梳洗完了過來廚房，看著東西都備好了就知道又是鍾兒做的。阿荀拿刀割開發的麵，做起了麵點，然後淘米下鍋，把竹連子放上，擺上麵點，蓋鍋燒火。等鍋冒了熱氣阿荀往灶膛裏又添了些柴，然後起身拿了一個大銅盆從後門出來，來到宅子後麵的菜地裏摘菜。
    端兒正在菜地東麵的一大片果園裏忙著，看見阿荀就一如既往地溫和態度遠遠笑道，“早，阿荀姐姐。”群山蕭靜，微微人語聲也能傳得很遠。
    阿荀就應了一聲，“進去喊鍾兒吃早飯了，這孩子，天天兒貪吃貪玩貪睡的，就沒個勤快時候。”那邊端兒笑著應了聲。
    忙完手裏的活兒端兒回到前院喊鍾兒起床，鍾兒昨晚看書看晚了，這會兒迷迷登登地睜開眼，見是端兒，就毛毛蟲兒一樣拱了拱，“再讓我睡一會兒嘛……”
    “起來吧，吃完飯得動身進山了，一會兒夫人起來見咱倆還沒走會生氣的。起來，明兒領你去城裏，抽個空兒陪你園子裏聽會兒戲去。”
    於是鍾兒眼睛一亮，手腳麻利地騰地起來，“真的？!”
    “真的。明兒我去城裏送貨去，咱們早點兒走，一個時辰就能完了事兒，然後能抽出至少兩個時辰來讓你聽戲。”
    鍾兒笑著一下猴到端兒的背上，“謝謝端兒哥哥！”
    端兒就笑著拉他，“你這孩子，風一陣雨一陣地鬧得人頭疼，快下來。”
    鍾兒不放端兒，又鬧了會兒，才穿衣洗漱，哥倆兒來廚房吃早飯了。阿荀給他倆打點著中午打尖的東西，又囑道，“進了山，你們倆別分開，相互照應著走，千萬小心，山裏不安全，眼睛耳朵都警醒著點兒。鍾兒，你別跟個頑猴兒似的，好好聽你端兒哥哥的話，聽著沒？聽著了就答應一聲，別跟聾了似的。”
    鍾兒隻顧大吃，隨口答應著，又問荀兒，“櫻兒姐姐呢？夫人沒起呢嗎？”
    阿荀把東西裝進幹淨的布袋裏，“昨兒晚上夫人看經書，直看到子時過了才睡。櫻兒一直伺候著，亥正吩咐的宵夜，我送進去的時候夫人正精神著，燈下寫字呢。”
    鍾兒就笑道，“咱們夫人天天參禪，佛經不離手，也不知道悟了沒有。那些東西一不能管飽，二不能管暖，到底有什麼用處？點燈熬油地看，費燈油不說，還會壞眼睛。”
    阿荀過來伸手掐了下鍾兒的後脖梗子，道，“你再說這些我打你了！”
    鍾兒縮著脖子笑道，“我不敢了！阿荀姐姐！”
    山路幽靜崎嶇，雖然烈日當頭，可山間密布的茂林修竹卻遮抵了一半的炙熱。一處山泉水淙淙而下，在亂石間積了小小的深潭，潭水清冽甘甜，引人駐足。
    鍾兒踏上被流水衝涮得極為潔淨的嶙峋巨石上，放下背簍，摘掉草帽，彎腰掬起大捧的泉水來撲到臉上，連續幾下，然後抹了一把臉，笑道，“真涼快！”回頭看著在邊上踏石而立，放眼四周，目光莫名深邃的端兒，“端兒哥哥，你過來洗把臉吧，這水真涼快。”說完回過頭去，連捧幾把水，喝得換不上氣兒來。
    於是端兒也放下背簍摘掉草帽，過來洗臉喝水。少年則原地躺下，戴上草帽，側耳聽著時隱時現的山間鳥鳴，遠遠近近飛瀑擊石的聲音……
    “好靜啊，端兒哥哥……”少年合著眼睛，好像他想要融化在這寂靜裏。
    “你要睡一會兒嗎？要睡的話找個涼快的地方，這裏這麼大的太陽曬著，會烤幹的。”
    一聽這話鍾兒不滿地睜開眼睛，“瞧你，剛剛人家滿滿的詩興，已經有了一句了，被你這麼一說就一點兒也不剩了！”
    這裏端兒伸手挽了挽額頭被打濕的頭發，“一句什麼？讓我聽聽。”說著拿過草帽來戴好，起身整理了一下一身簡素的粗布衣裳。
    見端兒起來鍾兒也爬起來戴草帽，嘴上就道，“”日暮餘霞綺，相隨巧笑歸”。”
    “這是你做的詩？唬我呢吧？”端兒背上背簍，看著鍾兒。
    “你怎麼聽出來是我唬你的？”鍾兒也背上背簍，跟在端兒的後麵下了巨石踏上原路。
    於是端兒頭也不回地道，“現在是正午，那裏來的日暮晚霞？”
    “你這人，做詩哪有那樣可丁可卯的？你跟了夫人二十年了，難為夫人天天教你識字讀書的，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端兒一麵走一麵笑，“我喜歡後麵半句，”相隨巧笑歸”，眼下倒合情合景。”說著回頭瞅著鍾兒笑了。
    鍾兒就又嬌嗔地笑道，“這是謝眺的句子嘛，你怎麼會不知道？”
    端兒笑出了聲，“你個小鬼頭！我又不像你這樣酷愛詩詞，我不知道的多著呢！”
    說著兩人找了一處蔭涼處，坐在一塊幹淨的巨石上，端兒拿出食物來，兩人打尖。
    鍾兒的嘴閑不住，強給端兒說昨晚自己看的《梧桐雨》。
    “你也看看吧，寫得真好，故事好，詞藻極精極美，鋪排得厲害，筆者的才情真的是感覺撲麵而來的。”鍾兒由衷讚美。
    “我不太喜歡雜劇，元人的東西我隻讀過幾首詞曲而已。”端兒明顯興趣不高。
    “你還是看看吧，看完了再說好不好。”
    端兒這才應付道，“行，那我就看看，好回頭跟你聊呀，不然你說了我也不知道。”
    “好！那晚上就看！看兩出就行，明天咱們就有得說了！”
    兩人吃完東西起身。悠悠晴空，群山積綠成莽，綿延無盡；忽忽山風相伴，潺潺水聲相隨，好像人間俱似這一片幽靜安寧，寡欲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