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殘酷是兵家。
    宗耀有想過莫大哥的“逃兵”身後一定會有隱情，但是沒想到背後的故事是這麼的令人膽寒。
    又或者，戰場上的每一個士兵都會有著這樣令人不禁的過去吧。。。。。。
    宗耀低頭，假裝沒有看到莫大哥已經紅了的眼眶。
    “我就站在那裏，手腳冰涼，等到反應過來，我兄弟早就咽氣了。”
    “我還聽到把總在那裏喊，說讓我們拿起長槍，殺死一個算一個。”
    “下一秒，他人頭就落在離我不到三尺的地方。”
    “我怕了，跑了。我身後根本沒有人追上我，因為蠻族人正踩在我那些兄弟的屍體上，斬斷他們最後一口氣。”
    莫大哥說到最後似乎已經不再想回想當時的場景了，宗耀能感覺到他整個人是那麼的痛苦，以至於，這些天的日日夜夜，一閉眼就合不上，夢裏是死不瞑目的故友們。
    按大周律來說，莫大哥作為戰場逃兵，根據戰後清算，輕則貶為奴籍，重則人頭落地。顯然，自己見到莫大哥的那天，他應該是剛從關押他的官兵手下逃出來，那身傷，估計也是被打出來的。
    “。。。我就是想活著”莫大哥憋了半天，隻吐出了一句話，不知是為自己辯解還是真心這麼想的。“。。。雖然我知道我這麼說很混蛋。”
    宗耀開口：“莫大哥，你想活下去這沒錯，但是既然你是個兵，我以為你會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莫大哥聽到宗耀的話，麵色愈加慘白，但是他半句話都說不出，顯然是一副低頭認錯的態度。
    宗耀捏了捏額角，順便偷瞄了一眼二師兄。
    二師兄不知道何時已經將手中的筷子放下了，抱臂在那垂頭聽著，看不出是睡著了還是在聽著。
    二師兄當年還是個小孩子時，被師父撿回師門，那時就表現出對大周皇室的極度厭惡，也包括那些那位的文官、武將。
    不知該不該慶幸的是——二師兄從不將地方民眾的不幸遭遇歸結於一方官員，他認為隻要有一方生活於水火之火，那麼整個朝廷上所有議政的人都是有過錯的，最大的錯就出在當今權力最大的兩個人——皇上和太子身上。
    所以二師兄和大師兄從小就不對付。
    對於二人這種巨大的衝突，宗耀束手無措。
    二師兄卻在這時開口了，“十三年前，在東古戰場上，有一隊兵也是領了突襲任務，同樣是戰前逃脫，但是全隊有將近50人活了下來。”
    “他們比你幸運，至少最後沒有被官府逮到。”
    “沒有被逮到的原因是因為整個州都因為那一次任務的失敗而淪陷，是人是畜都被當成生肉來煮，有近50個鎮的人淪落成為流民，我隻是當時5000人裏微不足道的一個。”
    二師兄回憶起那段流民過往似乎格外的平靜，哪怕他經曆了那樣一段戰亂日子，也絲毫沒有在他身上看到苦難的過往留下的痕跡，二師兄一直是一個過度堅強的人，他這些年的努力宗耀都看在眼裏，但是生在這樣一個時代，不知道是二師兄的幸運還是不幸。
    “我們一路順著長河，向北走，走了不知多久，我親眼看著天子腳下的城門在麵前關起，也看到女人為了一口幹糧賣身，見過嬰兒哺血，也吃過死人的肉。”二師兄道。
    “戰亂，不是你的錯，你隻是想活下去。也不是流民的錯，更不是在沙場上戰死的士兵的錯。”
    “那你告訴我，這些人命應該由誰來背負？那些死去的亡魂，在九泉之下又托了誰來複仇？”
    “人是不會進步的，”二師兄起身，自上而下睨了莫大哥一眼，明豔的陽光穿過院中重重枝葉覆蓋，照在二師兄臉上，留下了明暗不清的陰影。
    他目光似佛似魔，又似乎遊離在這世間之外。
    “最終要的，不過是一個解脫罷了。”
    二師兄站起身，拎起一壺清酒，他的纖長手指就勾在酒壺帶子上，勾出了三千煩惱絲。
    二師兄走了。
    明知道他可能要做什麼，但是宗耀卻坐在石凳上沉默著。
    這是一個王朝的子民在向君王發起的質問，即便它也許會引起驚天巨變，王朝更替。
    但是宗耀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靠近莫大哥，拍了拍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對方，道：
    “總之，莫大哥你還是先把身體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