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巷子裏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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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過去,他們毫無進展,別說這個落後得小鎮工作機會根本不多,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雇主會願意聘請這幾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他們隻能幾人沒有錢、沒有找到工作,晚上隻能坐在醫院旁邊的小巷子的地上休息。
整整一天,他們僅僅喝了幾杯醫院免費提供的水,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吃過了。在部隊中,他們曾經被模擬作為戰俘,三天三夜滴水未進,一天不吃東西對他們來說根本不代表什麼——盡管如此,饑餓感仍然向他們襲來。
“要是吃了老鼠,會不會染上鼠疫。”喬萬尼看著街邊垃圾堆中走走停停的老鼠,這樣說道。在求生訓練中,他還生吃過一條蛇,他至今都忘不了在極度饑渴下,自己抓起蛇就生啃的場景。
但現在,他不太想重溫這種感覺。
小隊三人靠著牆而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似乎和黑夜融為了一體,隻可勉強看清他們一眨一眨的眼睛,就連靈敏的老鼠也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徑直在他們腳前爬了過去。
“別作死,我們沒錢,你得病了我可不管你。”伊夫把頭卷縮著,把頭埋在了腿間。喬萬尼見狀也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懊惱道:“這可怎麼辦啊!說不定山姆還沒醒,我們就先餓死了。”可剛剛說完,後腦勺便被打了一下。
“你這臭嘴就不能說點吉利點的東西嗎?”
“我隻是在訴說一種可能性而已。”
“謝謝你說出了最壞而且發生幾率最低的可能性。”伊夫翻了個白眼,喬萬尼不以為然。
“也許明天我們走遠一點,或許能找到一些修車行之類的?”
“也許吧。”阿斯特說道,“當然你們可以選擇找人幫忙聯係大使館,然後讓上頭的人來處理這件事。”
伊夫第一個表示了反對,他連忙搖頭。
“我不知道回去後該怎麼麵對他們,他們就這樣把我們留在那裏!事實上,我不想再回去繼續服役了,如果能用一個詞語形容我現在的心情,那無疑就是心灰意冷了。”
“雖然我很想念我的老婆孩子,可是我和伊夫的感受一樣——或者這樣說吧,我早就厭倦了這種生活了,本來我想著年底就退役了。”喬萬尼對伊夫的想法表示了讚同,隻不過他提出了一個顧慮:“我們現在算不算是逃兵。”
“嚴正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是逃兵。”阿斯特回答,“不過現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死在了這次行動中,隻要保持低調,等一段時間就可以想辦法回去,見你們想見的人了。”
“當然,是以不合法的方式。”伊夫補充道。
“我都懂,然而現在我們連三餐溫飽都無法解決!”
“明天再說吧,暫時也沒有什麼好方法了。”
三人在肮髒的小巷中草草的休息,由喬萬尼和伊夫輪流守夜。
小巷外時不時走過幾個夜不歸家的青年,或是在街上大喊大叫、或是在遊蕩,大概都是些不良青年和癮君子,誰都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對他們存在威脅,安全起見,他們隻好輪流守夜。伊夫和喬萬尼主動的將這個職責攬在身上,以為他們深知在船上的那一夜,是阿斯特擔任了守夜的角色。
阿斯特沒有說什麼,領情的合上了眼睛。
隻有他知道自己沒有睡著。
一閉上眼睛,腦中全是行動中的畫麵,從槍林彈雨,到渾身是血躺在自己懷中的亞爾傑,最後到逃亡。。。。。。一切一切在他腦中重複上演。他親眼見證了在出發前還有說有笑的亞爾傑在下一刻重逢時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己懷裏;他親眼見證了自己的隊伍從六個人變成了如今的四個人;他他親眼見證得太多太多——事實上這些事在軍隊中每天都在上映。
如果你問他他討厭戰爭嗎?那麼是的,他討厭戰爭,他恨死了戰爭。
但他別無他法,戰爭為他提供了工作,軍隊可以為當時的他提供溫飽的三餐和住宿。
在一段時間中,他甚至無法接受自己從一個連開槍都會嚇得渾身顫抖的人,轉變成對著敵人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甚至冷眼看著他們在掙紮、然後在痛苦中緩緩死去——阿斯特在一段長時間中陷入了每日循環的夢魘中,他總能夢到自己殺死的每一個人渾身浴血的站在他床前向他索命,在夢中尖叫著驚醒也是每晚的常態。
毫無意外的,阿斯特成為了騷擾其他士兵睡眠的罪人,在軍隊中受盡白眼,甚至是欺淩的對象。
直到亞爾傑的出現。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中午,在結束了上午的訓練後阿斯特和往常一樣到飯堂吃飯。那時候他是軍隊同屆中體型最瘦小的幾個人之一,加上晚上發出騷擾性的尖叫,他被同伴們賦予了一個特別的外號”尖叫雞”,麵對嘲笑,他選擇忍耐,於是膽小和懦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他的標簽。
在吃午飯的時候,幾個體型較強壯的人走了過來,他們毫不留情的侮辱著阿斯特的身世,大聲嘲笑著這個一出生便被拋棄的孤兒,甚至將吃剩的飯菜扣在了阿斯特的頭上。教官看見了,可阿斯特並不突出的表現讓他一直對這名士兵本身便不抱太多好感,他裝作看不到的走到了飯堂的另一邊。
“嘿,這樣真的好嗎?”
亞爾傑是第一個為他出頭的人,那是在他可以被稱為悲涼的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可以感受到的溫暖。
後來,他與在軍隊中被所有人看好的亞爾傑成為了好友,在知道了亞爾傑的誌願成為海豹突擊隊的隊員後,阿斯特決定與亞爾傑一同朝著這個目標努力,這樣他們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在一起了!
可任憑誰都知道,想要考進這個隊伍,必須要接受地獄般嚴格的訓練,淘汰率也是非常之高,而且是混合訓練,軍官和新兵不分階級的競爭少得可憐的幾個名額,以當時阿斯特的體格狀態,基本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機會與那些人進行競爭。
從那一天開始,有了亞爾傑的陪伴和開解,阿爾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他以可怕的速度進步起來,誰能想象得到在三個月之內,他從最不被看好的弱雞變成了最值得期待的明日之星。
後來,他與亞爾傑一同前往了阿富汗前線,他們是最親密的好友、出生入死的戰友,而這種感情自然而然的發展成了一種不知名的情感——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想法,阿斯特此時已經從那個被保護的人轉變成為了一個足夠強大、可以在戰場上保護亞爾傑的人了,而他不僅僅想要保護亞爾傑。
他想要占有他!
這是一種禁忌的占有欲,阿爾特卻無法控製自己,他無法扼殺自己最真實的欲望。
於是回國後的一個宴會後,他在街上借著酒意強吻了亞爾傑。阿斯特明白他這樣做的風險,他知道他可能會就此失去他的好友,可是他卻無法再繼續以友情的名義隱藏他對亞爾傑的愛意、
一個潮濕而漫長,並且充滿了酒氣的吻後,亞爾傑推開了他,聲音有些顫抖,他說:“你喝醉了,阿斯特。”
“我沒有喝醉,亞爾傑,我喜歡你,不是那種種狗屁的友情的喜歡,”事已至此,阿斯特索性闊出去了,他幾乎是哭著對亞爾傑吼道:“我喜歡你,懂了吧?我無時無刻都想和你在一起!我連打飛機想的都是你的樣子!”
顧不得羞恥,他將他對亞爾傑的愛意全部借著酒意宣泄出來,可亞爾傑錯愕的表情讓阿爾特感到無比的難堪,他踉蹌的退後了兩步,說:“抱歉,抱歉亞爾傑,”他深知他們可能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他們甚至可能以後都不會再說話了,“你就當我是喝醉了才說的吧,抱歉讓你困惑了。”阿爾特說罷轉身離去,這是他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個瞬間。
可是事情卻朝著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了,亞爾傑從後麵抱住了他,羞澀的表示自己其實對阿爾特也擁有著同樣說不出口的情感。
其實,亞爾傑在被強吻的那一瞬間,他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他緊繃著身體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內心驚喜而掙紮,他害怕這隻是阿斯特的醉酒衝動——顯然,他也十分害怕自己表露出這種禁忌的愛慕會失去好友。然而事實證明他的擔心隻是多餘的,他從阿斯特哽咽的表白中看出了真誠,又從阿斯特轉身的一瞬間看到了無盡的哀傷與絕望。
亞爾傑無法不依從自己的感情,盡管這種感情注定被世人唾罵、受人歧視,他願意義無反顧的奔入阿斯特的懷中;他願意與阿斯特共同度過接下來的日子;他願意,他都願意。
於是他們在街道上若無旁人的擁抱、接吻,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阿斯特在酒店中占有了亞爾傑,他們的關係也在這一晚中得到升華,一切都是這麼自然,仿佛一早就注定好了一般。。。。。。
可現在呢?
一切回憶隨著現實化成了泡影,該死的理性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阿斯特:亞爾傑已經犧牲,並且隨著爆炸灰飛煙滅,前一天還聚在一起的六個人,現在也剩下了四個,山姆現在還躺在醫院中不知道什麼時候蘇醒——他快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
他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夢醒了,隊員們全部都在旁邊有說有笑;夢醒了,亞爾傑還在。
“隊長。。。你還好嗎?”
率先注意到異樣的是守夜的伊夫,他看著阿爾特的呼吸逐漸粗重,像是快要喘不過氣,他擔心的詢問道,然而卻得不到任何的回應,於是他加大了聲量。“老大?老大?”他的聲音把熟睡的喬萬尼驚醒,被吵醒後,喬萬尼不解的看著伊夫。
“怎麼回事?”
黑夜中,喬萬尼看到了伊夫正在向自己指著隊長的位置,於是他轉頭看向了他旁邊的阿斯特。借著微微的月光,他看見了阿斯特的身體正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臉上掛滿了淚痕,加入隊伍五年,他們從來沒有看過阿斯特這版模樣。作為小隊隊長,阿斯特一向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可靠和堅強,雖然平時看起來悶悶的,但是瘋起來的時候就和從精神病院走出來一樣,完全沒有架子,也盡力為他們爭取福利,這也讓他們對阿斯特的決策百分百的信任。
現在阿斯特的模樣讓他們十分擔心。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阿斯特根本沒有睡著。
他無法抑製失去愛人的痛苦,但作為隊長,他不允許自己用如此狼狽的樣子麵對隊員,如果自己表現得脆弱不堪,那他將如何承受得起隊員的信任,他如何帶領這支支離破碎的小隊度過困境?在無數個他崩潰的夜裏,亞爾傑都在旁邊耐心的開導他,讓他重拾信心,隻不過現在,他真的想不到該怎麼麵對信任他的隊員、又該怎麼樣麵對看不清前路的世界。
而現在,隊友已經發現了他的無聲崩潰,他借著夜幕的最後一道防線潰不成軍。
“對不起,我沒辦法。。。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阿斯特抱頭哽咽,此刻他不再是那個為隊友遮風擋雨的隊長,他仿佛隻是一個需要擁抱的無助小孩,他卷縮著靠在牆上,他堅強的外殼隨著亞爾傑的離去散落一地,就像一隻失去了殼的蝸牛,脆弱得一碰就碎。
“沒事的,沒事的,阿斯特,”喬萬尼跪在阿斯特麵前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伊夫也過來,輕輕拍著阿斯特的後背,他們兩人也跟著濕了眼眶。
“明明出發前還一起計劃著回去一起出海玩,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是他們?”
“隊長,你全部說出來吧,我比你年長,你不必不好意思,也不必顧忌,至少這一刻,我們三個身邊隻有彼此。”喬萬尼說著也無法抑製自己的眼淚。
他們同樣悲痛,隻是似乎已經有些麻木,身邊戰友的死亡對他們來說好像隻是一顆心愛的東西掉進了大海中一般,他們一開始發瘋般的試圖尋找,卻早就知道無法尋回,最後隻能安靜的接受事實,在心中悄悄留下了一個難以擬補的遺憾。
巷子裏的夜,三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他們同樣悲傷;他們同樣彷徨無助。他們是軍人;他們是妻子的丈夫;他們是伴侶的愛人;他們是孩子的爸爸。。。。。。世人為他們塑造了英勇無畏的形象,於是他們墨守成規的遵循著世人為他們塑造的形象而活,慢慢的忘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他們忘了,其實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也會有累的時候;他們也會在夜裏因為壓力而崩潰;他們也會以為自己在戰場上殺的人感到愧疚。。。。。
冷血無情的從來不是他們,是這個世界。
戰爭塑造了他們,戰爭同樣摧毀了他們。
巷子裏的夜,他們放下了包袱,回歸了最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