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十七,大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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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霧氣籠罩穀地。濃霧中一隊兩三百人的軍隊進入落花鎮。他們身穿南越黑甲,手持長戟,步伐整齊得不像人類。其中中央的一隊挑著各種物資,朝深穀大殿而來。山路狹窄,他們隻能以幾個人為一組慢慢挑進來。
深穀大殿漆黑寒冷,此時大殿內卻燈火通明。這天已是老商人與木偶師攻陷大殿後的第七天。這天晚上大殿內又有一場飲宴,為了慶祝木偶軍隊的抵達。當然,她的木偶不需要參加宴會。數百人的軍隊令老商人高興,而令木偶師高興的是另一件事情。她的藍色菇菌光合矩陣運算器也已運到,當然,那個年代還不可能有如此抽象的術語。還有那生產木偶的子宮。她隻需要在大殿內找一顆合適的樹木,令木偶生產機組吸收樹木的養分,令簡單的結構不斷堆疊遞歸,變得複雜,複雜得產生“人”,繼續她的超越時代的實驗。同時,這來到深穀大殿的運輸隊伍也帶來了她心愛的小玩具。
“將兩份菜肴送到陛下的書房與王後的房間,不要等菜涼了。”
老商人對羋先生說到。此時大殿正中央的兩位主人坐席空著,他邀請了深穀之主與王後,隻是他們沒有出席。他與木偶師坐在左右兩側的貴賓坐席。老商人非常聰明,即便盲王將王位拱手相讓,他知道坐在主席的永遠是盲王,他不敢僭越,他隻須借盲王的名義實現自己的野望。而即使他們不出席,他仍命羋先生給他們送去最好的酒菜。
“陛下想必討厭你了,商人小子。”坐在他對麵一直一語不發的木偶師不經意地說道,同時給自己倒了一杯。
“哈哈哈哈哈,你記不記得我們攻陷大殿的第一夜,陛下似乎還相當高興,我們還一起喝到天亮。”
“是嗎?好像是吧,老娘不記得了。”她想必喝得醉醺醺,什麼也沒有記起。她老了,記憶果然變得不可靠。
“陛下隻是厭倦了而已,他這個人本來就對飲宴無感。”老商人說。
所有出口都有幽穀商隊的鏢師守著,盲王與王後被軟禁於大殿建築群中。每天老商人都命羋先生給他們送去平時他們也不舍得吃的上好菜肴。
想不到如此輕易,一切都太輕易了。她的大軍還未抵達,便比計劃提早了十多天攻下深穀大殿。木偶師一邊喝酒,又在不停思考,她總覺得整個過程輕易得有些離奇。但是她的獵人木偶一直失蹤,那商人小子也說他的彈琵琶的女仆那天竟在大殿。想必獵瞿一事已敗。但以那巨人的力量身手,不可能會死於瞿的利爪,到底是為什麼。
等她的軍隊部署妥當,她便命人出發暗殺主祭與她的孩子,以除後患,順便問清楚狩獵宴會當天發生了什麼。今年看來也得不到眼睛,隻有老商人手上的兩顆可以姑且一試,但沒有關係,起碼她找回了她的奴隸。
八尺腹部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他又一次被她主人那些不斷分岔的纖細觸手所救活。八尺與道士此刻也在大殿,他們一直全身被縛,連自己吃飯拉屎都無法做到,當然也無法自行了斷。此時那夜郎老巫婆正將飯菜分別送到他們二人的口中。
“喂,我一直有個想法,你們赤色群星頭上的不也是瞿目?我可否從你頭上取下一顆作為實驗?”
“嗬嗬嗬,夫人果然腦洞清奇,但吾等頭上的並非完整的瞿眼,否則一顆瞿眼,體積已占據我們半顆腦袋。”
“但是何妨給我一試?”
“哈哈哈哈哈哈,夫人,您的玩笑稍微過分了,可別想打我們的主意,在下不是已將去年的兩顆交到了您手上?”老商人笑得差點把口中的酒噴出來。
“你不是想要一支大軍?兩顆眼睛可能將在試驗中作廢,怎麼夠用?”木偶師又大喝了一口。
“您不要忘記此處還有一個深淵子民,何不先拿他試試?”
“嗬,老娘竟沒有想到。”
他們的目光彙聚在大廳裏的道士身上。道士無語,以他這幾天來對這個女人的了解,她遲早會對自己幹出這樣的事情。她與盲王一樣,隻將凡人視作螻蟻,他們的視野比凡人高遠太多,自己與被這些非人的怪物玩弄的木偶沒有任何區別。這一年所發生的離奇荒誕事已遠超自己的想象。
”這位道長,得罪了。”
木偶師說此話時卻完全聽不出絲毫愧疚。他看她起身,慢慢向自己走來。她伸出細長的左手,那左手的末端不斷分岔,不斷分岔,直到末端細得像一根根發絲。這個場景他好像在哪裏見過。對,那深穀的施術巨人,也有著這樣的觸手,不斷分岔,不斷分岔。那些觸手轉眼已來到眼前,將他纏滿布巾的頭再重重包裹。他感到觸手在將他頭上的布巾切成無數的碎片。然後,他感到觸手伸進了他額頭上的眼睛裏。
他覺得原本就隱隱作痛的頭傳來一陣劇痛,痛得他大叫一聲,叫聲在整個大殿不停回響。但那過程極快,好像一瞬間就結束了。所有觸手已經縮回,又變回一根普通女人纖細的左手,隻是左手已經捧著一顆血淋林的眼睛,血液不斷從指間流下化為花瓣。他此刻真要痛得暈過去,他失去了那禁忌的視覺,他確實暈過去了。
“好了,將他拋進穀底吧。”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老奴遵命,老奴遵命,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駝背的老猿猴不知道從哪裏爬出來,爬到道士麵前,將他背起,爬到大殿門外。又一次,這老頭又一次,將這道士拋進深穀的深處。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們已喝得爛醉,老商人與木偶師竟將衣服脫光,就在那大廳的中央幹起那不可描述之事。剛才大廳還充滿道士的悲鳴,而此刻卻回蕩著狂歡的笑聲。
老猿猴也在旁邊嘻嘻直笑。他畸形的左手握著那柄瘋王之杖,在大廳內繞圈巡遊。瘋王之杖上涅王的眼睛流著血淚,血淚在空氣中化為落花四散,沿著他巡遊的軌跡慢慢飄落。
大殿屏風上,仍然掛著那把寬刃長柄的無名店菜刀。羋先生躲在屏風後麵,看著道士的慘狀,早已嚇得雙腿發軟。此刻他將頭埋在雙手裏誇張地發抖。夜郎老巫婆則早已離開大廳。
八尺在旁邊看著這一切,他甚至不知道應該憤怒,還是應該絕望。這大廳就如舉行著一場惡鬼的盛宴,這兩惡鬼將他們的祭品一個一個吞噬。
此時,一個木偶走進來,手上拿著一條小蟲子,與被全身捆綁的八尺擦身而過。木偶師知道她心愛的小玩具已經送到。八尺也認得那木偶手上的小蟲子。他很想大叫,不,不要,殺死我,痛快地殺死我!但他根本不能發出聲音。全身被縛的他,也隻能如蟲子般扭動。他知道,片刻之後,她便可以將他身上的麻繩切斷,卻再次完全在她控製之下,成為她身體的延伸,成為她的手腳,成為一件沒有意誌的機器。
再次成為一個木偶。
木偶師仍然在狂笑,她接過那木偶傭人手上不停扭動的蟲子,然後張大嘴巴,將蟲子含在自己口中。他知道她的把戲,他自己將是這惡鬼的盛宴的下一個祭品。木偶師赤身裸體地跪下將八尺抱在懷中,又給了他深深的一吻,就像他們新婚之夜那樣,當然那隻是一個遊戲,而現在又何嚐不是?他與道士一樣,命運的輪輻轉了一圈再次重疊。隨著滿口的酒氣,他感到那肉塊又再次滑進自己的喉嚨。
而命運發生層疊的,不止他們二人。
臨府院子裏的枯樹仍然了無生氣,微弱的陽光從大廳屋頂的破洞向下照射,可看見陽光中的塵埃飛舞。少女與任氏三兄妹退回到荒廢的臨府,她原來的家。她與任氏兄妹又再回到這大屋裏,就像八九年前一樣。隻是八九年前是如此美好,如今隻有一片悲傷狼藉。與他們一起的,還有她的孩子,還有一個會彈秦琵琶的女人。
“大小姐,我們離開穀地吧。”
她想起任氏次男剛才對她說的話。此時,她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情。她失去的人已經太多,她不想再連累任氏的兄妹。任兄胸口的傷複發,好像有點發燒,她此刻正走在路上,到後院的房間裏看他。而她前麵有另一個人,她看見琵琶女端著一個銅盤走進他的房間。
“讓我來吧。”
少女提出的好像是一個建議,但她已把琵琶女手上的毛巾一把奪過來,然後輕輕擦拭著任氏長男的額頭和身體。琵琶女尷尬地鞠了一躬,站起來轉身離去。
“你要謹記。”少女用主祭大人的冷漠口吻背向琵琶女說到,“這個男人是屬於我的。”
她早聽聞主祭大人說話簡單直接,隻是此刻琵琶女忍不住咬著下唇,默默地走出房間。
少女擦拭完畢,在橫躺著的長男旁邊默默地坐了一會。她表情無比冷漠,內心卻激烈洶湧。她猛然站直,翻開自己的裙擺,橫跨到任氏長男的臉上,她雙手抓著長男的頭,她的腰輕輕地扭動,快感貫穿她的全身,她又感受到了體內久違的瞿母之血燃起的烈火。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要任何人將你奪走!她的內心在呐喊。
任氏長男似乎也醒過來了,他下身也明顯地鼓脹,他的雙手也回應著少女,用力地抓著她纖細的腰。
少女向外看了一眼,她透過帷幔看到格子窗外的一個黑影。她知道琵琶女此刻仍在窺視,這正中她的下懷,她的腰扭動得更激烈,任氏長男的雙手抓得更緊。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她的內心對著琵琶女呐喊,她就像瞿之母,她的身體下是她的獵物。
琵琶女背靠著門坐在地上,她已經看不下去,但她仍然聽見主祭大人的低吟。她雙手掩著自己的口,極力阻止自己哭出聲音,但眼淚早已沿著臉頰流個不停。
她就這樣呆呆地哭著,主祭大人不知道在裏麵行事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此時,他發現有人抓著她的手。她睜開眼睛,發現眼前有紅色星星在她的淚光中一閃一閃。髓之子在她麵前。那麼髓之子也看到了?看到了他的母親。。。。。。
“跟我走吧。”
她聽到髓之子用童稚的聲音跟她說。那聲音仍然是他們那個時代的人無法理解的,像由合成器產生的電子音。她雖然也一直想離開,隻是感到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她接著迷迷糊糊地跟著髓之子跑到了外麵,跑出臨府院子的大門。
少女端坐在大廳發呆,髓之子已失蹤。失蹤幾天了?少女已不記得了,好像有十天了。連那琵琶女也失蹤了。任氏次男與小妹在鎮上找他們,但是就是找不到。次男與小妹告訴她,最近幾天鎮裏多了很多全身武裝的士兵,估計是那老商人與木偶師的軍隊。
她知道,他們在暗示她趕快離開,新王必然將派人刺殺他們,隻是要不要先找到髓之子,這取決於她自己。
“我們離開吧,我們一起離開,忘記穀地發生的所有事情,重新開始生活。”少女對大廳內的任氏兄妹說到,“任兄,我想當你的新娘,我可以嗎?你會介意嗎?”
少女原本還無比冷漠的臉像冰山一樣漸漸融化。她抬頭望向那屋頂的大洞,她看見陽光中飛舞的塵埃。她強忍著淚水,臉有些扭曲顫抖,不敢與任氏長男直視。她很害怕,很害怕他介意,介意自己高高在上的主祭身份,介意自己的瞿母之血,介意自己誕下怪物。
任氏長男的傷已經痊愈。她看見他微笑著向自己走來,將自己抱進他的懷裏。
“當然願意,你永遠是臨家的大小姐,永遠是臨家的妹妹。”
她的淚水止不住了,她緊緊的抱著他,把臉埋在他胸前大哭。她很久沒有這樣大哭過,她的眼淚像缺堤的洪水,將長男的深衣浸得濕透。
他們沒有什麼可以收拾的,他們決定當天晚上動身,新來的士兵應該還不知道除了關口以外還有數條崎嶇的密道可通往穀地以外,隻是要花上數倍時間罷了。沒有關係,他們未來有的是時間。她覺得輕鬆,很久沒有試過如此輕鬆。她到了終於可以拋下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她的養父離開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她似乎可以理解她的陛下為何可以拋下王位,遠遊他鄉。
但是,他不是也回來了?那老商人應該不會對他和王後怎樣,隻是他們不能離開深穀大殿而已。穀地好像一個漩渦,將所有要離開的人再次統統卷進漩渦的中心。想到這裏,她又稍稍有點不安。
臨府大廳的門破了一半。此時,一個男人穿過枯樹出現在他們麵前,站在院子裏。少女與那男人四目對視。
那男人麵容消瘦,身材魁梧,披頭散發,身穿領口有圖案的麻布深衣,口鼻圍著布巾,眯成縫的眼睛。。。。。。竟沒有了那野獸般的殺氣,此刻充滿悲哀。
是他?這個八尺獵人怎會出現在這裏?下一刻少女便明白,木偶師的殺手已來到他們麵前。穀地好像一個漩渦,將所有要離開的人再次統統卷進漩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