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十五,薄霧鎮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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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一直將瘋王之杖藏在大殿的屏風後。若不藏起來,她總覺得涅王在盯著她看。
    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活到今天?她應養父的期望已誕下髓之子,那小小的怪物竟出自自己身體,盲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何他覺得怪物誕生他便可退位?眼前的一切都不對,都有問題,她覺得身邊的人對誕下怪物的她充滿質疑,眼神厭惡。
    她自己確實也心甘情願,對養父無以為報,即使冒險誕下幼子也不夠。隻是誕下髓之子後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為一片灰黑的色調,毫無意思。她甚至不斷質疑此刻自己還應不應該活在世上,她的命本來在那狂歡的屠殺之夜就應該終結。為了複仇,涅王已經死去。為了養父,盲王亦已遠離。她猶如一個人身處深淵深處,但她已懶得掙紮。為何這種感覺如此難受。她不是沒有想過自行了斷,就像那夜一樣。但此刻,她似乎已經連死的理由都沒有。死了一定會為別人帶來諸多麻煩,他們將在自己的骨灰前抱怨自己不負責任,一走了之。不行,太麻煩別人了。她寧願身邊的人都將她恨透,死不足惜,橫屍荒野,但偏偏王後姐姐又是如此愛她。那麼,連別人愛自己也有錯?不,她又陷進了一個奇怪的邏輯。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
    她回憶自己直麵了無數的問題,沒什麼好害怕的,隻要一死,哪管洪水滔天。奪回瞿目是如此,手刃涅王是如此,髓之儀式是如此,誕下幼子亦是如此,每一個難關都足以令她命喪。但如今,一切歸於平靜,她的這個生存邏輯好像忽然變得不再成立。
    為什麼自己會不停思考死亡的事情?思考這些事情也是不對的,自己低落影響到別人本來就不對,她恨自己。有時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靜靜躺著,一動不動,什麼人也不願看到,她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一幅生無可戀的樣子,對別人強顏歡笑又覺得非常累,她隻好把自己關起來。連舉起筷子也覺得無比疲倦。她覺得冷,非常冷,瞿母之血或許已離她而去。
    ”夫人,主祭大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心情沮喪?”她的侍女實在已拿她沒有辦法,她來到王後的房間。
    “很多女人在生產後會有如此症狀,情緒低落,毫無食欲,或許並沒有因為什麼事。請你體諒她,還是像往常一樣照顧她,把她當常人看待。”
    王後也沒有辦法,她明白無論怎樣給她支持,最後還是要靠她自己熬過來,這從來都是一場自己與自己對抗的慘烈戰爭,在別人眼裏風平浪靜,實際內心已在廝殺呐喊,血肉橫飛。
    而聰明敏銳如她,同樣明白沒有人可以理解,她也不曾奢求理解,她明白這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地獄,世界仍然照常運行。她也懂得怎樣在別人麵前扮演一個正常的主祭大人,隻是有點吃力。沒有關係,工作本該吃力。
    一行人回到大殿,在狹長小亭內坐下。老巫婆有點慌張地告訴主祭與王後髓之子莫名地暈倒。這似乎在王後預料之中,她跟眾人說同血之瞿互相映射引起的無窮遞歸,眾人不明所以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主祭精神有點恍惚,她隻確認髓之子安全,隻是暈倒過去,她便沒有多問。她覺得又被眾人的目光質疑,這是不是一個母親應有的反應?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或是說得不夠?她確實從未當過母親,她不知道為何也沒有普通母親那種發自內心的愛子心切之情。她覺得髓之子隻是她的一件工作。她嚐試過,但實在做不到。
    任氏次男與小妹則說出為何將那琵琶女帶到此處。琵琶女也說出了整個計劃,她成為無名店掌櫃是為了盜走所有瞿目,以及深穀大殿的賞金。她已為老商人效力多年,老商人也是流放地女巫的資助者,與老蔣更是舊識。二王之戰後,穀地正是最脆弱的時候。
    當說到此過程,自然也說到她與喬裝的任氏長男認識的經過。主祭閉起雙眼,抑製著自己的煩躁。此時任氏長男正在某個屋子裏休息療傷。
    幽穀商隊,一切事情指向這個終點。
    她知道盲王與老商人認識了一百年,若他在的話,或許會知道這老奸巨猾的老頭到底想怎樣。她正閉眼思考怎樣找到這個老頭,又被穀地能人短缺所困擾。她想到了老艾,但老艾所做的已經夠多了,幾乎死在那女巫的兩男寵手上,他退隱山林的願望卻一直未能實現。易瞳師們也不甚可靠,任氏次男與小妹要留守大殿。
    隻有她的任兄。不,那個男人是屬於她自己的,她不要他再離開自己身邊,跟其他女人勾搭在一起。
    “主。。。。。。主祭大人,出大事了,請您。。。。。。到大殿來。”
    她還想不出所以然,羋先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她沒有回答,隻是焦躁地望著羋先生的臉,等他接著往下說。
    “深穀之主。。。。。。回來了,但他後麵跟著另一個人。”
    “是誰?”王後此時已站起來問到。
    “幽穀商隊的頭領。”
    大家目瞪口呆,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主祭與王後已動身向大殿跑去。
    薄霧鎮比落花鎮小得多,它的東麵是短短的東城牆與塔樓,城牆外是那荒蕪的流放地,流放地外便是南越國邊境。原本此地是驛站,往時商隊頻繁來往,沿此處進入穀地,白氏家族幾百年前便靠此起家。但是在秦末,此地便開始沒落,商隊往來越來越少,旅店驛站荒廢。在涅王時期,更是全麵閉關,來往的隻有幽穀商隊。現在全鎮隻剩兩家旅店,其餘大多早已被涅王改為校場兵營。
    盲王,八尺,道士,已在薄霧鎮住了幾天,問旅店掌櫃借到了一張破爛的南越國地圖,研究他們的旅程。
    道士的頭越來越疼,他現在已經不得不像真正的深淵赤色群星那樣,用布巾將自己的頭一圈一圈地纏住,隻露出一隻眼睛。但是他實在還是經不住好奇,與盲王同行,便可看看那不死的木偶師到底是何方神聖。至於八尺,也終於被盲王說服,回到舊地,決定與他的女主人決一死戰。二人見麵至今,盲王竟完全沒有提及死於他劍下的姬先生,那可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仿佛他毫無怪罪自己的意思,全是老姬咎由自取。這容貌身材如十歲孩童的前深穀之主,確實有種過人的魅力,令人不得不心悅誠服,為他效勞。
    清晨天還沒亮透,他們已收拾好行裝準備出發。
    “今天應該是狩獵宴會的日子。”
    道士換了衣服,但最外麵還是套著他那破爛的道袍。他想起去年的今天,他與涅王認識沒有多久,被他拉去一同參加食宴。轉眼已過了一年,這一年居然發生了這麼多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八尺換上了樸素的麻布深衣,但自從解下獵瞿人發簪後,他一直披頭散發,任由過肩的長發隨風飄動,口鼻仍圍著布巾。八尺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打了個圈圈,露出驚奇的眼神,大概意思是道士居然還記得這天,這時無名店裏的賓客估計一個都還沒動身,隻有掌櫃在打點一切。這兩個在狩獵宴會上隻有一麵之緣的人,今天將要與前深穀之主一起旅行,他們將要踏出屋子的門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啊,命運竟是如此的有趣。你永遠想不到自己的旅途會遇上什麼人。”
    旅店的院子傳來一把層次豐富的詭異笑聲。八尺好像在哪裏聽過,而盲王更是對這個聲音無比熟悉。他們走到院子,的確發現幾個熟人。幽穀商隊的領隊站在他們麵前,身後還有兩個身高九尺的鏢師。其中一個背著巨大的柴刀,正是將八尺硬生生釘在牆上的那位。另外一人,背著自己的八尺大鐵劍。三人像往常一樣頭披布巾,破爛的衣服上,分別在不同地方畫著並不明顯的黑色火焰圖案。
    這三個深淵的赤色群星,想必還未進入院子,視線已穿透牆壁,看到他們三人。道士當然也看到了他們,隻是道士與他們並不認識。
    “我知道資助流放地眾刺殺我的人是你。”
    “哈哈哈哈哈,實在也瞞不住,我知道陛下你遲早會知道。但請別誤會,我從沒想過那蠢女人會刺殺陛下您,我再三交待不可以傷及陛下您一根毫毛,須待您如上賓。但她實在不聽勸告,在下實在無奈。”
    “哎,你如此執著,到底想怎樣?你知道髓之子已降臨,我已退下王位,不再是深穀之主。”盲王歎了口氣,語氣好像隻是拿一個頑皮的小孩沒有辦法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未免太過於謙卑。即使您已退位,但您在穀地的影響無人能及。隻要髓之子一日還未成年,您一日還是穀地的教宗。我了解陛下早想卸下重擔,但現在確實還不是時候,哈哈哈哈哈哈。”
    無法否認,老商人確實說得有理。一個頂尖的商人,總是能將時局看得明明白白。而他不知道,髓之子的成年不過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或者說,髓之子根本不需要成年。
    “若你想得到深穀大殿,盡管拿去。若你做得不得當,自然將得到赤色群星們的教訓,他們才是這穀地的主人。”
    盲王將頭轉向道士,道士發現他真的不在意,絲毫不在意穀地人民的生死。但似乎也理所當然,他做的已經夠多了,而且活了近千年,什麼事情沒有經曆過?這些穀地的人類,在眼前這兩人眼中就如螻蟻,他們隻將之視作遊戲。道士忽然明白,雖然盲王謙卑謹慎,但眼前此二人的視野完全在凡人之上。那他的王後和養女呢?道士細思極恐。
    “但是你無法阻止我們前往南越國,我們必須要見一個重要的人。”
    此時,道士看到遠處有幾人向此處走來,領頭的是一個女人。接著他聽見老商人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啊,在下無須阻止。但陛下實在亦無須多此一舉。”
    後麵那群人已進入院子,走到老商人身後。老商人接著說,
    “因為您欲見之人,就在您的麵前。”
    老商人說著,他身後出現了南越木偶師。她仍然保持著那青春年輕的郡守女兒形象,後腦插著帶有垂飾的發簪。隻是臉上明顯看見幾條像木材質感般的裂痕。她身後,跟著四個全身包裹嚴實的人。
    “想不到還能見到你,我的小奴隸。”
    八尺驚愕得想要大叫出聲,但他早已失去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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