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十,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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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暈過去了?”
三兄妹扶起主祭,腹中幼子使她的體重增加了不少。主祭在短暫的夢中結束了這大半年的回憶。她此刻仍在大殿內,醒來後有一刻,她覺得眼前的全是屍體,但那不過是醉倒的家族長老與易瞳師們。無名店內那些橫躺著的流放地黨眾,老蔣死前抽搐的臉,有一瞬間和眼前這狼藉的宴會重合了。
“我感到他要出來了,不行,快扶我去見王後姐姐。”任氏兩兄弟從後門將她抬出殿外,少女的血花不斷從裙間飄下。小妹快步飛奔向王後的房間。穀地短暫的夏天已結束,此時到了初秋,空氣燜窒,天空電閃雷鳴。
上月無名店突襲過後,主祭提議將盲王接回大殿,又被盲王拒絕。他已決定出發前往南越國,找到饑餓的王。少女不明白何以盲王如此執著於這樣的一個傳說。或許是最近被太多世俗事務所困擾,她開始懷疑這些深淵的子民,蠟白的怪物,瘋王之杖,髓之床,都隻是自己的一個夢,非常不真實。老蔣雖死,但整個事情仍然疑點重重。她迷迷糊糊,分不清夢與真實,那一刻麵對任性的養父,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你太累了,放棄吧。放棄深穀大殿,就此過完一生。”
“哼,你竟天真地以為你可勸服我投降?也對,我在你眼中,永遠都是一個失敗的人。”
深穀大殿與六家族大會的那一夜,老艾再次登上流放地高塔,解決他們過往糾纏不清的淵源。女巫又再一邊煮茶,一邊說話。她說話時沒有看過老艾一眼,隻注視著眼前的石磨,綠色的汁液不斷從葉片中滲出。
“你當初答應將瞿母之血肉交給我,你卻給了深穀大殿,成為一個背信棄義的獵瞿人。五百年一遇的傳奇獵人的名聲,難道竟對你如此重要?一個臨氏的丫頭,最後竟成為了深穀主祭。”
“我承認自己言而無信。但給了你又如何?你以為有了瞿母之血,便可召集深淵的赤色群星們,反攻深穀大殿?盲王花了數百年的努力,才令普通人與赤色群星得以共存於穀地。而你卻教唆涅王發兵深穀大殿,挑起二王之戰。我非常慶幸沒有將瞿母血肉交給你。”
“我何德何能,二王之戰,並非隻因我一人。。。。。。”
而你竟將如此罪名全扣於我頭上!女巫並沒有將這後半句說出口。她麵有慍色,停下手中的石磨,低頭不語。她此刻意識到自己已徹底失敗。即使這半年的孤注一擲,同樣未能得逞。
“你召集流放地黨眾的資金,到底從何而來?那酒館的琵琶女又是誰?”老艾問到。
“這些你不需知道,已經與你無關。我已經敗了,徹底地敗了。。。。。。我聽你的,我放棄了。”
女巫聲音氣若柔絲,老艾覺得她已整個人垮掉。他想站起來將她抱在懷中,但這眼前的女人早已不再是他們初相識時那個任氏少女。何況她身旁還躺著一個俊美的男寵。於是他換了一句話,
“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話,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此地。告辭。”
女巫雙眼竟流下了淚水。她兩個男寵轉頭看著他們的主人。她與涅王一樣,一直身處荒島,獨自麵對黑暗的深淵。此刻,這個與她相識多年,又相愛相殺的男人,一直見證著自己的狼狽失敗,現在竟又要如此冷漠地離開穀地,她麵容扭曲顫抖,泣不成聲。她的兩個男寵從來沒有見她如此哭過。
“不,請你。。。。。。不!”
老艾走到了門邊,停下了腳步。外麵電閃雷鳴,風雨欲來。從流放地空曠的沼澤,可以看到遠處一道道閃電劃破天際。
”殺了他。。。。。”
女巫哭泣顫抖,喃喃自語,接著竭斯底裏地嚎叫到,
“殺了他,殺了這個男人!”
女巫最後那句話還沒說完,老艾的頭頂略過一陣凜冽的強風,他本能地蹲下躲過。那高瘦黝黑的男寵右手長著尖牙的長鐵劍已陷到右邊的門板。他又馬上將劍拉出,那些參差不齊的尖牙勾起四散的木屑。男寵還是保持那半禿的奇怪發型,一張馬臉上雙眼纏著布巾,赤裸上身,隻用腰帶紮著破舊的長裙,那上半身精瘦的褐色肌肉根根分明。
接著,男寵雙手將劍高舉過頭。此刻他的腰不正常地向後彎曲,肺部像青蛙的腮一樣鼓成一個球,肋骨根根輪廓分明,正常人不可能有那樣伸展度的胸肌,腹肌更是被拉得像一根竹竿般纖細,肋骨與腹肌間形成一個深深的坑洞,仿佛手中的鐵劍有千斤重量。
不,那不是鐵劍的重量,而是那不正常的上半身所使出的力氣。老艾已退到樓梯上,本來想以那破鐵劍擋下,但他還是本能地向後一閃。那尖牙鐵劍已深深陷在木階梯裏,劈出一道破碎的裂縫。如果用手中那破鐵劍抵擋,他此刻早被劈成兩半。
男寵的攻擊非常慢,而且看上去明明破綻百出,但為什麼感覺如此難以應付。他又把鐵劍拔起,尖牙翻起一堆木屑。那劍就像瞿的血盤大口,能將眼前一切撕成碎片。
那黑瘦的右手肌肉此時不正常地鼓起,右手比剛才粗了一倍。老艾知道第三擊要來了。在此空隙之際,老艾用手中破劍向前突刺。但那男寵竟一躍而起躲開,右手順勢向下砍來。整條腰向前彎成半圓形。老艾此刻隻能側身翻滾,但樓梯已碎裂,出現一個大洞。老艾失足,整個人掉進洞裏,直接掉到下一層的樓梯上,破碎的木片不斷從頭上砸下。
那男寵繼續慢慢拖著鐵劍走下樓梯,那種詭異的招式與氣勢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後麵又過了幾招,老艾步伐穩健,出招迅速,但都被那男寵躲過。男寵的攻擊完全相反,攻擊緩慢,破綻百出,每次舉劍都站不穩,像要跌倒,卻令老艾一直後退。此時他們已在塔樓的第四層。
又一擊,男寵高舉鐵劍,左腳甚至已經離地,跨一大步從右向左劈來,老艾再次後退,但不靈便的右腳滑了一下,胸前深衣的領口正好被劍尖的小牙鉤到,整個人甩到塔樓裏的木板牆的牆角上。在牆角的位置,那麵牆被鐵劍貫穿,完全碎裂,老艾的身體撞破木板,被甩進塔內的空洞。
此塔原來除了第七層的大廳外,六層以下是一個中空的黑暗天井。老艾抓住裂口邊緣,破鐵劍掉進天井裏,發出哐當的聲音。
男寵再次舉劍,他此刻可直接將自己的頭劈個粉碎。這時在第四層,他決定放手。男寵劈空了,老艾已經墜落。
男寵已打算走到地下撿老艾的屍體。在此高度掉下,即使不死也重傷。而他忽然發現身後的木牆破裂,老艾破牆而出,將男寵踢倒。原來老艾雙手勾住了第三層內部的岩壁。三層以下,天井內以石材加固,老艾爬上石牆,撞開了破舊的木板。
這時兩人身體緊貼,那男寵的鐵劍在這個距離變得幾乎無效。而老艾從自己靴子的刀鞘裏抽出一把獵刀,馬上刺進男寵的心髒。
那把獵刀中心到刀柄都是半透明的奶白色,刀刃卻晶瑩剔透。整把刀像一根冰柱,又似石英的結晶,但有著不太明顯的優美弧度。刀麵也猶如晶體般有著不規則的幾何切麵,但那透明的刀刃處纖薄而鋒利無比,在閃電的亮光中閃著晶瑩的殺氣,與老艾的風格完全不符。
這是瞿骨獵刀。由瞿母鋒利的前爪骨直接打磨而成,老艾卻竟一直用那柄破鐵劍,可能除盲王與此製刀匠外,從沒有人見過此刀。
老艾將刀拔出,血水留了一地,還是沒有逃過穀地的霧氣,在地上凝結成花瓣狀的血塊。
還沒完,樓上還有急速的腳步聲。他眼前出現那另一矮小俊秀的男寵。男寵手持長劍,在老艾前揮舞。招式輕盈優美得令老艾目瞪口呆,像是在跳舞。劍刃在窗外的閃電中產生道道殘影。老艾用瞿骨獵刀一邊招架一邊後退。
兩男寵的劍法竟如此不同。此男寵的劍幾乎無力,但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在不經意間,老艾手臂竟被砍出一道道淺淺的血痕。落花隨著他的後退不斷在眼前飛舞。
轉眼他已退到樓下,那男寵在空曠之地招式更加華麗,時而跳起揮動,時而蹲下突刺。但幾乎都被老艾一一擋下。此男寵並不難應付,至少沒有那鋸齒鐵劍的詭異壓迫感。
老艾看準時機,用力揮刀。瞿骨獵刀鋒利得將男寵的長劍劈出一整齊的切口。然後他將斷劍的男寵一把按倒在地,一刀斃命。
他自己也滿身傷痕,疲憊不堪。在電閃雷鳴中,他抬頭向塔頂望去。
“我並不是你們麻煩的終結。問題之所以不再成為問題,是因為更大的問題。恐懼之所以不再成為恐懼,是因為更深之恐懼。再見了。”
女巫雙眼仍流著淚水,說罷,她從高塔的七層往下墜落,落到老艾麵前,在沼地的泥土裏彈起翻了個身。渾身鮮血在半空化為落花,散在老艾身上猶如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