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常常佩服人類的承受苦難的能力，即使失去一切即使遍體鱗傷，總有時間這一劑良藥治愈傷口，然後重新燃起生活的熱情，重新來過。
    其實，害怕才是最傷人心的感情，所謂的悲傷與痛苦，如果沒有恐懼過，那麼悲傷難過過後，生活還可以繼續。而一旦害怕了，生活並不能重新來過，你必須走下去，必須克服與戰勝，而不是重新來過。
    坐在李蕭的身邊，我隻剩下一種絕望的恐懼感。原來我以前的所有努力，也抵不過他輕聲的一句“跟我走！”
    我直直地望著前方，身體僵硬，我想我的臉肯定慘白非常。我並不在乎他帶我去哪，因為我明白我是注定逃不掉。慘淡的夕陽讓人覺得有點冷，突然，我想起與他的相識的那一年。
    那年，我才十五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因為媽媽要與一個我並不喜歡的人結婚，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了Y市。我跟Y市的一個網友去了酒吧玩，發現他給我下藥後我發飆了。混亂中我用啤酒瓶敲破了他的頭，後來我才知道他跟黑社會沾邊，而黑社會的頭當時正在那家酒吧裏。
    當時我並不知道李蕭是黑社會，如果知道我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會收斂自己的爪牙，讓他不要那麼注意我。可是世界上並不沒有“如果”存在。
    其實李蕭會放過我，甚至把我帶在身邊，如對待親妹妹般愛護，當時的我並不明白為什麼，而真正的原因，我也是後來才懂的。當時的我單純的如一張白紙，看到的隻是他的帥氣的臉蛋，慵懶的笑容和藐視眾人的高傲，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態一下子就征服了我，讓我把他當偶像般崇拜。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魔鬼。
    “到了！”
    李蕭愉悅的聲音拉回了我的神智，我有些不知道怎麼反應，呆呆地側過頭看他。
    李蕭看我呆頭呆臉的，伸過雙手捧著我的臉，“怎麼幾年沒見，變得越來越傻了？”
    額頭碰著額頭，神情親密，隻有我知道我的緊張和不適。我掙脫他的手，顯得特不自在，“人總是會變的嘛，而且你知道的，我總讓你失望。”
    李蕭靜了一會，我越發感到不自在了，他才笑了下，高興地說，“我們先下去吧，看看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我帶著疑惑不敢問跟著他下了車。
    在我們眼前是一棟獨立院戶的小洋樓，兩層，白色，低矮的院門裏麵是一個小型的院子，綠意盎然，生機勃勃，好一派景色迷人。
    李蕭拉著我手，推開院門，踏著小碎石鋪成的小路，一路向那白色的大門走去，他興高采烈地向我介紹著，最後兩人停在緊閉的大門前，他雙手握著我的肩膀，逼我看著他說話，“丫頭，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你喜歡嗎？”
    “我們的家？”我有些不明白他的話了。
    “是啊，我們的家！”李蕭將我拉進他的懷了，感歎地說道，“一個不再寒冷不再危險的家！”
    有可能嗎？我還能擁有那樣的家嗎？我閉上眼睛再睜開，輕輕地推開他，看著他苦笑，“不，這不是家！沒有爸爸媽媽沒有親情的家還是一個家嗎？”
    “不是有我嗎？”他拉住我的手，“隻要你跟著我，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家，我們重新開始。而且我可以給你的勝過世上所有的東西。”
    “不，你不明白！”我甩開他的手，忘記了他的可怕，隻有一股強烈的表達的欲望，“你不能代替一切的，我已經失去的東西你也找不回給我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算我跟你在一起，我們住的地方也不叫家，因為，你在的地方，並不能給我家的溫暖！”
    “丫頭，別說了！”李蕭眯起眼睛，警告我。
    “不，我要說！”我豁出去了，就算等下會受到怎樣的懲罰，我也不管了。
    “你不是我的愛人，更不是我的親人！我和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戀人，甚至家人！你毀了我，你完全毀了我！所以，對於你，我隻有恨，隻有恨，你明白嗎？明白嗎？！！！”
    心裏積壓得所有怨恨和絕望，爆發了。我不知道一番話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我也不管不顧了。李蕭依然麵不改色，看著我發瘋，等我吼完了，依然麵帶微笑溫柔地問道：“說完了？那我們進去吧！”
    看吧！我永遠鬥不過他！
    我麵如死灰，任他摟著我進屋。
    他興高采烈地介紹房子的每處設計和裝潢，偶爾轉過頭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很漂亮，是吧？”……一類的話，卻並不需要我的任何回應，自顧自他的開心。
    他這種男人不應該跟廚房有關係的，所以看到他下廚感覺非常怪，自己先渾身不在了，可他卻非常樂在其中。我隨口問，“其他人呢？”
    “其他人？”一時他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知道我說什麼，給了我頭一個板栗，“我們兩個在一起時，要電燈泡幹嗎？”然後勺了一口湯遞到我麵前，“來，嚐嚐味道。”
    我看了看鼻子底下的湯勺，愣愣說，“我要回去了。”
    湯勺又往前送了送，“嚐嚐。”
    我張開嘴，如果換了其他人，我會很驚訝如此美味的湯，驚歎他的廚藝，可惜他是李蕭，而我毫無心思欣賞。我鼓起勇氣，“我要走了！”
    他挑了挑眉，“今晚留下來陪我。”風清雲淡的命令。
    我咬了咬牙，一個“不”在喉嚨上下滑動，正要脫口而出，看到他的眼神時，我頓時渾身冰冷。那樣的眼神我太熟悉了，如同看一件物體，殘忍無情，噬血冰冷，當他想法子懲罰我就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他的眼神隻是一閃而過，我已渾身打顫，哪裏還敢說什麼。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心一驚，是齊邵。
    李蕭早已恢複他一向狐狸的表情，溫柔而寵溺，“出去等著吧，快可以吃飯了。”
    我拿著電話到了陽台，才敢接。
    “喂？”
    “喂。是我，齊邵。”齊邵一貫的清爽。
    “嗯。”我倚著欄杆，有些緊張地往後看了看，遙望夜空的星星，感覺如此的遙遠。
    不知道齊邵有沒有覺察出我低落的心情，口氣更溫和，“下午遇到紫芮，她說你回家去了，沒什麼事吧？”
    我一驚，“你問紫芮？她知道我們的關係了？”
    齊邵笑出聲，“你別緊張，我沒說，我們隻是閑聊。她根本沒懷疑，我答應過要你讓你開口，怎麼會食言呢？”
    “那就好。”我放下心，李蕭這時從廚房端菜出來，示意我可以開飯了，我忙結束與齊邵的談話，“我媽叫我吃飯了，先掛了。”
    “那我晚點再打電話給你。”
    “不要，我今晚要跟媽媽談心，你別打擾我們。”我麵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說完也不等他說話就掛了，至於他會怎麼想我已理會不了，現在最要命的是應付眼前人。
    晚上，他摟著我睡，並無其他動作，隻是抱著，如同抱著一個玩偶。我身體僵硬，無法入眠。
    “怎麼了？睡不著？”李蕭還是發現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黑暗中依稀還能看到他溫柔似水的眼。
    眼前的這個人，背負了我所有的罪孽，卻抹殺了我所有生存的希望。
    再見李蕭，那些我以為已經沉寂了的沉屙再次淹沒了我，在他熟悉的懷抱裏，我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卻全無神采。
    我問出來了，“當初為什麼要救我？”
    李蕭笑，一手攬著我，另一手玩我的頭發，“我救過你很多次啊，你指哪次？”
    我整個身體又無可遏製地顫抖，他哪一次是真正地救我？哪一次不是把我丟進更深的地獄？除了那一次，也隻有那一次！但是如果我不直接跟他表明，他一定會鬼扯到底。
    我有些咬牙切齒了，“你知道是哪一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哪一次啊！你告訴我吧！”
    看吧看吧！這個魔鬼。
    “就是我殺了我繼父的那一次！”我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每一字都帶著血。這下，你滿意了吧！
    李蕭頓時笑眯眯了起來，無辜地說道：“哦——那次啊！”他親了一下我的臉，親昵而溫柔，“因為啊——我不舍得我的寶貝去受那種罪，這個理由夠了嗎？”
    我僵著身體，良久，才繼續問：“那為什麼還要回來找我？”
    他捧著我頭，額頭貼額頭，鼻子貼鼻子，他的眼裏全是深情，讓人分不出真假了，他一字一字地回答我，“因為你是我的！你注定是我的！”
    頓時我如墜冰窟。
    “李蕭，你知道嗎？”任眼淚流淌，我更似喃喃自語地低聲說，“我一直以為我隻是你手中的玩偶，讓你以折磨我為樂。可是，為什麼你要替我攬罪，替我坐牢呢？那時，我真的迷惑了，你對我真的是愛嗎？即使是畸形的，但也是愛嗎？這幾年，我不斷地追問自己。不敢去看你不敢回想，逼自己忘記過去。可是”
    我深呼吸了一下，我盯著他，認真地說，“現在，我明白了。或許你是愛我的吧，但在愛我的同時，你更希望把我變成跟你一樣，仇恨世界，冷酷無情，絕望得隻剩下彼此。你已經扼殺了我所有愛上你的可能性。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你的。”後麵一句我說得極其緩慢，那是我的堅決，
    “你替我坐牢，也存了‘讓我一輩子都背負這份罪孽’的心思吧！這樣，我手上也染血了，也再沒有機會洗脫了。我們一樣，都背負著殺人的罪呢！你說，對嗎？”
    李蕭輕輕地抹去我的眼淚，“你沒有以前乖了。以前，你從不會說這樣的話。”
    我拉下他的手，“這麼多年，我雖然獨自一人生活，但也成熟了。再怎麼絕望，我都沒有放棄過生命，因為我想，我這樣的人最後到底會有什麼結果呢，我非常想知道。”
    “丫頭，我不會放棄你的！你說我殘忍也好，冷酷也罷，我都要你在我身邊。”
    我閉上眼睛，疲憊而無奈，“我累了。”
    “那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