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木蘭抱膝坐在夥房門外，夥房地勢較高，能夠望到營外連綿起伏的山脈，黑夜裏，山脈已經濃縮成一條黑線。
    一陣腳步聲響，木蘭抬臉去看，吳子文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裏閃閃發亮。
    “你怎麼這麼晚一個人在這裏？”吳子文說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不也是一個人？”木蘭笑笑地問。
    “我知道你是誰了。”吳子文悶悶地說，“其實我早就應當猜出來。”
    木蘭不答話，隻靜靜地等待著。
    “你會很奇怪我也在這裏是不是？”吳先生好像在自問自答，“萬花鄉秋社上我羞愧而退，之後辭館到沃野縣，每日靠給人家寫信為生。可是不但掙不了幾個錢，還被流氓地痞欺負。”他聲音變得低沉，“後來實在活不下去了，隻好離開沃野縣一路北上，碰到參軍的，就一起來了，隻比你早來半個多月。”
    “我記得，棣兒說過你叫吳均？”木蘭不解地挑起眉毛。
    “是換了名字，為的是換取一個全新開始的人生。畢竟，軍營和私塾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吳先生低下頭，“可我犯了一個大錯誤，作書生我才學淺薄，當士兵根本手無縛雞之力，連在夥房打雜都不能勝任！”他猛地抬頭問木蘭，“你說，我還像個男人嗎？”
    木蘭頓了頓，開口：“吳均也好，吳子文也罷。我告訴你，你當初辭館就是個莫大的錯誤！其實你的才學已經很淵博了，教育那些村童更是綽綽有餘！我不知道你怎麼會……”
    “你不知道？”吳子文盯著她，有些無力，“當日你和那個張曉風一個才思敏捷，一個才高八鬥，博古通今，令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張曉風是外鄉人也就罷了，偏偏你還是我學生的姐姐，堂堂男子漢，竟不如一個女子！”
    “女子怎麼了？”木蘭有些忿忿，可是看吳子文可憐兮兮的樣子，忍耐住了沒有發作。
    “又偏偏你來到軍營，與我同處一室，花木蘭哪花木蘭，存心要我記取往事嗎？”吳子文幽幽歎息。
    “吳先生，”木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恕我直言，您這全是庸人自擾。花木蘭從未想過要壓製什麼人，我是有點所長，可是我並無心炫耀！”
    “我知道，可是你要知道，雖然我表麵文弱，其實我是個自卑到極至反而特別自負的人。我擺脫不了這個心魔，我……簡直一無是處！”這個男人痛苦地抱住了頭。
    木蘭在男人的軟弱麵前，一時有些無從適從，她語無倫次地安慰他：“吳先生，吳大哥，你這是何必呢。有誰說你一無是處啦？你自己都說，不過是心理問題罷了，把心情放開朗一些不就沒事了？你看大武、小貴子，文武雖然都不通，不也過得整天樂嗬嗬的？再說了，”木蘭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地，“吳兄，你不是還有一個紅顏知己嗎？”
    吳子文嚇了一大跳：“你……你怎麼知道？”
    “嗬嗬，”木蘭一眯眼，“本姑娘自有知處。”
    吳子文驚起，四處觀察，確認安全後，鄭重而又驚慌地告訴木蘭地：“你可不要亂講，我會被殺頭的。殺頭我倒是不所，可是會連累阿婭的！”
    木蘭微笑：“誰說吳兄一無是處性情懦弱，一提美人，英雄氣概盡出矣！”
    吳子文被她逗笑了：“你……”
    木蘭斂起黛眉：“吳兄，遇事不要總怨天尤人，其實活在這世上，有幾個是一帆風順的？你知道我是怎麼來到軍營的？”
    “對啊，為什麼你一個姑娘家會跑來這裏？”吳子文終於不再囿於自己的心理問題。
    “因為很多不得已。”木蘭歎息，“阿爺無大二，木蘭無長兄。還有……”木蘭欲言又止。
    “木棣！”有人在低低地叫。
    木蘭對吳子文說“吳兄，你先請回吧，該睡了。李廣大哥來找我了。”
    吳子文點頭走了，與李廣擦肩而過，李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木棣，這個人有點眼熟啊！”
    “他是秋社賽詩會上的吳先生。”木蘭拉下挽起的衣袖蓋住裸露的胳臂，秋夜深沉，刁鬥聲聲，夏裝已經抵不住涼意。
    “吳先生，那，他，是不是知道你是女兒身了？”李廣著急地問。
    “是。我和他同在夥房打雜，不可能不識破彼此的身份。”木蘭無奈地笑笑，“大哥，你別擔心，他是個好人，讓他知道我是女孩，不但不是個壞事，他還會幫我呢！剛剛他靠門的鋪位就讓給我了！”木蘭說到這，自己也在奇怪，這個吳子文，到底是何時認出自己的呢？
    “但願如此。”李廣聽了點點頭，但還是有點不放心，“木蘭，現在不比在家時，我也不能總來找你，我這次還是偷偷摸摸來的呢，各營區是不準隨便亂串的。聽大哥的，凡事一定要三思而行。知道嗎？”
    “嗯，我知道的。”木蘭感激地看他，“多虧軍營裏有你，否則，我還真的很恐懼很孤單呢。”
    “真的嗎？”李廣很欣慰，“我說過，你到哪裏我便到哪裏。你信嗎？我真的願意永遠和你在一起。”他已經有點動情了。
    木蘭頓時傻住了，看著漸漸逼近的李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聲暴喝響起：“花木棣！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睡覺，小心明早起不來老子收拾你！”
    兩個人嚇了一跳，同時向身後望去，李頭兒像個黑塔一樣矗立在黑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