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陡起大風寒。
    一個小小的人影抱著個小包裹，背後背著一張琴，從東廂房門口溜出來，躡手躡腳地繞過正房，向後院的馬棚走去。
    馬棚裏，白雪和烈焰，一紅一白兩匹駿馬，正安靜地同槽嚼著草料。門開了，寒風裹挾著落葉撲進來，白雪不為所動地繼續吃草，烈焰卻應聲轉過頭來。
    我腳步沉重地走到馬槽前，拍拍烈焰的脖子，又看看白雪：“夥計們，請原諒我不得不讓你們分開了。看來這萬花鄉我是呆不下去了，一是被亂點鴛鴦譜，二是我知道戰爭很久就會來，這些都是劉璃所不能承受的，還不如策馬江湖，遊山玩水去呢，還好我還會點雕蟲小技，可以賣藝糊口。可是說實在的，”我用袖口在眼睛上胡擼了一把，已經帶了哭腔，“我、是、不、願、意、離、開、的……”
    兩匹馬安靜地轉動著琉璃樣的大眼睛，似乎聽懂了我的話。“烈焰，我知道你和我是分不開的，我獨走天涯，你必須得陪著我，所以，你和白雪告個別，咱們走吧！”我抽了下鼻子，把鞍韉搭放到烈焰背上，就伸手去解烈焰的韁繩。
    可是兩匹馬焦躁地踏著步子，啾啾地叫起來。我嚇壞了：“別叫，你們別叫啊！”扭頭向馬棚外望望，又轉過來央求它們，“叫家人聽見，我可就走不了啦！”說著，我扯著烈焰的韁繩向外走。
    烈焰回頭望著白雪，兩匹馬相向長鳴，我聽得魂飛魄散，翻身騎到烈焰背上，在它腦門拍了一巴掌：“還不快走！”正拍在它那塊月牙狀白斑上，就像條件反射一樣，烈焰仰天長嘶一聲，一個縱身躍出馬棚門口，我猝不及防地搖晃了一下，趕緊穩住身形，勒緊馬頭，烈焰像一隻箭一般穿院過庭，直向大門口衝去了。我勒了一下韁繩，指揮烈焰繞過大門，直接從籬笆牆上騰空越過。
    我聽到爹在身後大喝一聲：“蘭兒！”我喝住烈焰，半轉過身，在馬上向爹深深鞠躬，大聲應道：“爹，女兒對不起你了！可是，我必須得走！”我硬著心腸回過頭，催烈焰邁步，可是淚水卻忍不住撲籟籟地落下來。
    爹拔腿欲追，可是我騎得可是千裏馬，他哪裏追得上？轉眼間，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寒風呼叫，蓋住了父親的呼喚。
    我咬著牙，裹緊身上的厚披風，駐馬在秋收後的空曠原野，心裏也是一片空曠茫然，我該向哪裏去呢，該往哪裏投？
    天亮前，我來到沃野縣城，投宿在上次和爹來過的客棧裏。慕容老師家雖近在咫尺，但我怕爹娘順藤摸瓜尋過來。天氣實在太惡劣了，我還是先在客棧裏效應度過一晚，待天明再做打算。
    我將瀟湘琴擺在桌上，包裹和龍吟劍都放在枕畔，和衣而臥，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忽然，一陣香霧迷漫，好像我最喜歡的木蘭花的芬芳，又聽得龍吟劍輕輕發出嘯聲，我下意識地去枕畔摸了一把，什麼都沒有摸到，大吃一驚，急忙坐起身來，卻見眼前光線明亮，有個女子背對著我，亭亭玉立在桌前，一手握住劍鞘，另一手正緩緩地拔出劍身。
    “你是誰？”我驚問，憑我入北魏以來練就的敏銳感覺，我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夜入內室的，可是今晚人家都站到床頭了，為何我就一點都沒有發覺？
    女子沒有應答，我急步向前去奪劍：“把龍吟劍還給我！”那女子不躲不閃，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我伸手奪來，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穿過她的身體，卻一無觸感，就好像真空一般。
    我呆若木雞。
    那女子輕輕一笑，轉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我。
    那模樣，那打扮，明明就是，明明就是……我像麵對著一麵鏡子，錯諤萬分：“你是誰？”
    那女子笑嘻嘻地：“我叫花木蘭！”調侃的神情一如我劉璃。
    “你是花木蘭？那我是誰？”我不可置信地眨著眼睛，我想我是睡暈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夢都做。
    “你也是花木蘭哪！”對麵的花木蘭也眨著眼睛，動作與我如出一轍。
    我被徹底搞糊塗了，使勁地擰自己的臉蛋：“醒醒，花木蘭，快醒醒！”
    對麵的自己好笑地看著我，慢慢開口：“看起來你還真的把自己當成花木蘭了，連自言自語都這麼順口自然，”她忽然嚴肅起來，冷若冰霜，“可我知道，你不過是一個穿越時佇的遊魂，你原名叫做琉——璃！”
    我的身份被一語道破，一時理屈詞窮，心裏發虛，結結巴巴地問：“那，那你怎麼知道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對麵的我淺蹙眉尖，輕輕搖頭，輕易地否定了我：“不，你沒有做夢。劉璃，你現在麵對的，是真正的花木蘭。”
    “啊？”我驚呼，又趕緊掩住口，“你，你不是死了嗎？那我，我，我見到的是鬼？”我繞過床的一邊，抓過枕頭擋在胸口，“你不要過來，否則我，否則我就要……”底下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我自己也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花木蘭，準確地說應當是她的魂魄，悲哀地歎了口氣，聲音立馬放得低緩：“其實，你叫自己花木蘭也是不錯的，因為，你我本就是前世今生，是同一個人。”
    我挺立著，微微轉動著腦袋，萬分驚奇地屏息聽著。
    “花木蘭注定是要在戰場上成就自己的，所以，我命不該絕。其實，你碰到李廣的那天，是因為我上山為爹采草藥，學神農嚐百草，誤食了毒草，本來可以運功排毒的，可是偏偏又遇到那隻猛虎，對我窮追不舍，隻好拔足狂奔，結果毒氣攻心而身亡。而就在這同一瞬間，你又遠在千百年之外意外地靈魂出竅，冥冥中，命運就做了這樣的安排，把你換成了我，而我，將墜入六道輪回，再次投胎做人。”
    “可是我不願意，花木蘭，我做你做得很辛苦，我想回家，我想我自己的爸爸媽媽！”我打斷了她。
    花木蘭苦笑了一下：“其實自從你做了我的替身，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無可否認，你的很多優點和才藝都是真正的花木蘭所不能擁有的，這就注定，你會比我做得更好，你會讓‘花木蘭’這個名字萬世流芳。”
    “可是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子，我根本不想什麼‘萬世流芳’，求求你了，木蘭姑娘，你是個不平凡的人，既然你都來找我了，那就說明你有神通可以將你我對調過來，你快想辦法將咱們兩個對調過來。難道你就不想念你的家人嗎？”
    花木蘭沒有回答，目光望著遠處，可是她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看得出她在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我迫切地盯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可是她的回答令我失望：“這一切已經無法更改，而我也隻能現身一次，不可能再與你見第二麵了，這次相會之後我就要永遠地離開這一世人間了。劉璃，無論如何，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主導北魏與柔然戰爭勝負，保家衛國的，就是你了！你要記住，你就是花木蘭，花木蘭就是你，你我已經不可區分了！”
    我不情願地還欲分辨，可是木蘭她隻是低下頭對我深施一禮：“拜托了！”然後雙手莊重地捧起龍吟劍，遞還給我。
    我垂目接過，再抬頭，眼前已經不見了那嫋娜的身姿，這可怎麼行，我還有一大堆的問題要問呢！
    “木蘭，如果被許給李廣的是你，你會怎麼做？”我向著花木蘭消失的方向，大聲地追問著。
    虛空中傳來花木蘭的聲音：“這一世的花木蘭其實是應當嫁給李廣的，但你畢竟是來自千年之後的靈魂，對愛情會有自己的追求，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預定結局的。劉琉，花木蘭，你好自為之，保重了！”
    “哎，哎，花木蘭！我聽不懂你說什麼耶！”我大叫一聲，頭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痛得一下睜開眼睛。
    室內空空如也，哪有什麼花木蘭，而水龍吟神劍，也好好地躺在枕畔。我皺起鼻子使勁嗅，空氣中，的確飄浮著若有若無的淡淡花香。這樣說，我沒有做夢，花木蘭她，真的來過？
    真的來過。可是這個名垂千古，令後人景仰的巾幗英雄，長得也不過就是我的樣子，讓我一點都激動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