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婆說著說著，喉龍有些哽塞了，眼睛也有些濕潤了。我見了連忙勸說道：“外婆，別傷心了，這不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不是挺好的嘛！”老外婆太進入角色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撫摸著我的頭說：“倩倩說得對，現在的確很好了。”
    過了幾天，我坐在老外婆身邊，和她嘮家常。老外婆又繼續給我講了全家進縣城後的一些情況：
    一九五七年，外公來到縣城的公私合營企業“民豐”蜜棗廠工作，外公將外婆、媽媽還有大娘舅、小舅舅的戶口遷到了縣城，成了吃國家商品糧的城市居民，外公高興地說：“這下我們也成‘城裏人’了。”全家人還真的為了這事高興了好一陣子。接著，外公在縣城東門的新民路租了一間民房，一家五口就住在二樓不到十平米的房間裏，雖然擠了些，但一家人總算在縣城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原來這裏是一家旅館，名叫新民旅館，是一幢舊式二層木結構樓房，共三大開間，除了樓下中間一間空著外，其餘全部隔成十幾個小房間。房東為了省事，旅館不開了，將房間分別租給十幾家人家居住。樓房的後麵一間十分陳舊的老房子供住戶當廚房。
    每年到了夏天，天氣炎熱，到了晚上，住在樓上的人熱的實在無法睡覺。大家拿著涼席子來到樓下空著的中間，這樣一來，這中間的地上就橫七豎八地躺著二十多號人，邊上隻留出僅二十來公分的間隙供人來往走路。這樣，仍然有許多人晚上沒有睡覺的地方，因此，不少人隻得拿塊木板搭在街沿石上睡覺。睡在街沿石木板上，蓋著被單又太熱，不蓋呢，到了後半夜，天氣變涼了又容易受涼。同時，又很不安全。一天後半夜，一隻大狗熊從大雲山上跑了下來，不慌不忙地從新民旅館門口慢騰騰地走過，剛好被起來小解的人看見，他大呼小叫地喊了起來，整幢房子的人都驚醒了，有的直楞楞地站在原地，大家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從此，人們再也不敢在街沿石上搭板睡覺了。
    進城之後，外婆進了城關綜合廠工作，雖然比起在古鎮的生活稍微好了些。但在縣城過日子開銷要比在古鎮大得多。早上，門一開，什麼都要錢，柴米油鹽醬醋柴，一樣也不能少。而外公每月工資還不到三十元，光靠他的工錢來維持一家五口的生活，一家人的生活仍然十分艱苦。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媽媽不得不去外公的蜜棗廠當童工，她的工作就是手拿剃胡子的土剃刀將一顆顆圓不溜秋的青棗切上密密麻麻的口子，這樣有利於棗兒吸收更多的白糖，使蜜棗更甜。但切完後要求每顆青棗仍然是完整的。切蜜棗是按勞取酬的，你切的蜜棗多，自然得到的報酬就多，媽媽當時年齡小，而且眼睛視力又差，一不留神，將自己的手指頭切破了，鮮血直流，但媽媽沒有掉一滴眼淚。第二天，媽媽包著手指，忍著疼痛，繼續前去切蜜棗。
    蜜棗切完了，媽媽回到家中，既要燒飯，又要帶弟弟，還要洗衣服。飯燒好了背著弟弟還要將飯給外婆送去。外婆廠裏歇工的時候，她就帶著媽媽去十裏之外的山裏撿幹柴、撿人家掘蕃薯時落下的蕃薯。為的是家裏能節省點開支，大家的肚子能夠吃得飽一點。
    到了第二年下半年，全國掀起了空前規模的大煉鋼鐵運動。我們家鄉也普遍建起了煉鋼鐵的小高爐和土高爐。為了找礦，許多地方的黨政領導幹部帶領群眾上山，連在校學生和老人也背著钁頭浩浩蕩蕩地去挖煤煉鋼。沒有礦石的地方，就砸爛家庭用的鐵鍋作原料。為了多出鋼鐵，動員老人、婦女去敲礦石。好多學校停了好幾個月的課，也投入到大煉鋼鐵運動中去。學生和老師一起上山扛木炭，背毛竹，敲礦石，建土高爐。外婆和媽媽也加入到敲礦石的隊伍，她們白天敲，晚上敲，敲啊敲，連半個鐵錘也敲掉了。她們這樣拚命地敲，就是為了晚上能吃上一碗米粥。
    這場土法大煉鋼鐵運動，造成了人力、物力、財力的極大浪費，不少地方的礦產資源遭到嚴重破壞，農田荒廢，森林被砍光，給國家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與此同時，掀起大辦人民公社，大力宣傳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優越性，並提出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到處大辦食堂，提倡吃飯不用錢。許多地方向上級虛報糧食產量，出現水稻畝產130434斤，小麥畝產8585斤，虛報浮誇，簡直登峰造極。群眾稱之為“大呼隆”。外公家雖然是吃商品糧戶口，但每月每人隻供應24斤大米，米又發不到手中，大家都到食堂吃飯，名是吃飯，實是很薄很薄的稀飯，撒泡尿肚子就癟了。沒有辦法，隻好拿草根、樹皮充饑，有的人家還吃‘觀音土’，吃了之後連屎都拉不出來。
    有人餓肚子竟失去了人性，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就在離古鎮十五裏地的一個村子，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竟將自己的親孫子殺了炒著吃。事情是這樣被發現的：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到本村的代銷店裏買醬油，大家都有些好奇，因為當時連飯都吃不上，很少有人買醬油。於是，一個在代銷店閑坐的本村人隨口問道：“囡囡，你買醬油家裏吃什麼好東西？”
    “奶奶把弟弟殺了，準備炒著吃。”小丫頭回答。
    “啊？！”在代銷店裏的人都驚呆了。
    “真的。弟弟的兩條腿還放在菜板上呢！”小丫頭不慌不忙地說。
    大家連忙來到老婦人家中，看到她孫子的兩條腿還真的擱在菜板上，大家都傻眼了，有人連忙向公社作了彙報。老婦人被警察帶走了，據說後來死在牢中。縣裏很快給村裏發了救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