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殿披紅掛彩，成排的編鍾器樂和鳴，讓這座莊嚴肅穆的宮室染上了喜慶的色彩。
    筵席已開，座下眾人皆埋首專注於各自麵前的佳肴瓊漿，偶爾祝酒稱道的華美之辭，也是獻於高居廟堂中央龍椅之上的威嚴君王。
    “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請長公主駙馬獻上一曲，為陛下助興！”
    左相韋汝光揚起手中杯盞，興致勃勃地提議，眼光瞟向君王座下右首位置，那錦袍玉帶俊逸非常的男子。
    君暘眼光一凜，臉上猶帶一絲薄紅：“長卿之曲，天下無雙，韋相提議正和吾心。”
    早有樂姬擺上了琅琊古琴，焚起了沅水香，香霧繚繞之間，一人閑庭信步，緩緩上前，掬手作揖：“有曲無舞未免單調，臣有一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成全。”
    “長卿但講無妨。”
    君暘小酌一口，望著那站立之人，琉璃燈下映襯著他越發肌膚勝雪，媚眼如絲，心頭漸漸升隆起一股灼熱，連執杯之手都有點顫動。
    熙和不禁莞爾，輕輕握住君暘執杯之手，打趣道：“駙馬還是莫要耽擱了，這曲調未成先有情，陛下都要醉倒在駙馬的琴樂之下了。”
    君暘放下杯盞，執手握住熙和的手，細細描摹著她的指腹，輕佻地說：“朕是有些醉了，可惜不是醉在駙馬，而是醉在朕這舉世無雙的皇後一笑之下。”
    眾人皆是一笑，熙和借機抽回自己的手，用絲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仿佛沾染了什麼不潔之物。
    耶律無邪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君暘瞬間灰暗的臉色，朗聲說道：“素聞皇後娘娘舞技精湛，當年禦前一曲《羽衣》技驚四座，臣請求與娘娘合作一曲，還望娘娘不吝賜教。”
    一語既出，四下沉靜。
    “耶律無邪，你好大的膽子！”
    君煥拍案而起，一張俊臉因為怒火高熾，顯得分外暈紅。
    “小五，他好歹也是你的姐夫，你怎能對他大呼小叫？”
    長公主君霓裳聲音不大，卻字字有力：“皇兄，臣妹也想見識一下皇嫂的曼妙舞姿，今日之宴可是為了臣妹而設，皇兄不會讓臣妹敗興而歸吧？”
    熙和瞧著耶律無邪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心頭疑竇頓生，卻微笑以對：“今日之宴，是為了慶賀長公主與駙馬遷居帝都之喜，既然駙馬盛情相邀，本宮理應成全。”
    她轉而牽起君暘的衣袖，小女兒的嬌態盡顯：“隻是長久未習，怕是舞步有些生疏了，要是一會兒出醜，陛下可不要笑話臣妾。”
    “朕的阿璃，就是長袖亂舞亦是無限風情，朕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笑話你呢？”
    席間百官自是隨聲附和，君煥那一閃而過的痛苦之色漸漸淹沒於觥籌交錯之中。
    鏗鏘清越的琴聲，伴隨著熙和的水袖一舞，拉開了筵席的高潮。
    他的琴聲如高山流水，潺潺動人；她的舞步如穿花蝴蝶，翩翩耀眼。他的手指妖嬈靈動，她的身姿矯捷清妙；他的曲調悠揚婉轉情意綿綿，她的足尖娉婷旋轉流光溢彩；他白衣勝雪，她長發如瀑；他麵如冠玉，她眉目如畫；他心隨意動，她渾然天成；他似飄渺仙宮高潔雅致的仙人，她如空穀山林清新動人的精靈。
    一人一琴，一人一舞。
    君暘心頭，再次回響起那個聲音：“彘奴，你如何配得起？”手中的杯盞轉眼已成碎片，鮮豔的液體一點一滴濺落，眼中那兩個纏繞的身影漸漸模糊，洶湧而至的痛苦像是利刃，一刀又一刀割裂了他的心。
    熙和倚靠著靠枕，任由綠衣為她換下沾染了汗意的舞衣。清涼的濕巾在高熱的肌膚上延展，帶來陣陣舒暢的涼意。
    “都安排好了嗎？”
    “陛下去了太和殿，長公主與駙馬留宿宮中，住的還是公主出閣前的雲影殿。”
    綠衣一邊整理一邊回話，看著熙和蜷縮在藤席上，白皙的肌膚帶上了熱烈的潮紅，緊閉的雙眼之間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地顫動，空氣中隱約有著木樨的香氣，讓人生出無限的心悸。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她在窗前輕輕吟誦。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倒掛在窗外應聲回答。
    “你為何而來？”她笑得狡黠，
    “為著故人的一片真心。”他亦笑得狡黠。
    屋外一人，綠色的絹衣沉入墨染的夜色，謹慎警覺地守著緊閉的大門。
    屋內燭火熒熒，她在燈下擺弄著手腕上紅得似血的香珠，他伸出雙手，將她束在自己的臂膀之間，灼熱的氣息撲騰在她的耳畔，她有些怕癢地躲閃著，卻被他抱得滿懷，再難逃脫。
    “阿璃，阿璃，阿璃。”
    他一聲聲地呼喚，她一聲聲地應答。
    那些離別的悠長歲月，好像就在這一聲聲的呼喚與應答裏，被迅速地填滿。她還是那個在蒼茫草原上策馬奔騰的小姑娘，他還是那個在身後亦步亦趨緊緊跟隨的少年。
    “阿璃，你這一生，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長卿，你呢？”
    “讓阿璃得償所願！”
    他陷入沉思，她卻異常清醒。
    眼前此人，肌膚勝雪，媚眼如絲。他在殿前談笑自若，他在月下妖嬈魅惑；他是駙馬，還是月妖；他是敵人，還是故人。
    腦海中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呼之欲出，又逐漸晦漠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