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仿若不相信似的閉上又睜開，入眼之處仍是一片黑暗，透不到一絲光亮，仿佛正身處於不見天日的十八層地獄裏苟延殘喘。
    黑暗永遠有讓人瘋狂的力量，我覺得我已經接近瘋狂，黑暗掩蓋了日升日落，寂靜凝滯了時間流動，我隻能數著心跳來確定時間流逝，可是我的心跳太快，我數不清楚。
    突然，黑暗的空間中裂開一絲光線，我近乎貪婪的享受著光的讚禮，隨著光的越來越大，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以適應對我來說如此美好的盛宴！強光之下，曾正那一張粉雕玉琢的娃娃臉躍然出現在眼簾，“小彌，我從一開始就是田老大的人。”
    “……”
    “你還好嗎？”他見我不說話，小心翼翼的問我。
    “不能再好了。”我看著他悠然而輕鬆地笑著。
    “我……”
    “做為一個合格的背叛者，你不應該掉眼淚，”我抬起手，指尖勾掉他眼角溢出的淚。
    “我……對不起。”他說著，越來越多的水珠從眼簾滑落，順著指尖滑進掌心。
    “你在對誰道歉？”我手微揚，“啪”地一聲響過之後，曾正臉向左側偏去，鮮紅的五指掌印清晰地浮現在白皙的臉上。“你在對誰道歉？”
    我冷冷地，“我不接受你給我一鞭子後，再遞過來的糖果。”
    曾正看著我僵硬的臉，哽咽著，“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會再相信我說的任何話，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那天我是真心地在替你慶祝生日，和你在一起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黑暗又重新將我籠罩，我在黑暗中，輕鬆而有悠然地笑著。
    幸好，並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是假的。
    當光再度降臨的時候，我見到了這次綁架計劃的幕後主謀，“好久不見了，葉幫主。”那個滿臉刀疤的男人，衝著我肆意笑著。
    “好久不見，殷老大。”我坐在地上，微微地，淺淺地笑，沒有一絲懼意。煙過雨說過，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可以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即使被敵人包圍，下一秒就會送命，也不可以丟了葉彌影的氣勢，“聽說您近況很不好好？”
    怒氣驟然在空氣間膨脹，卻又被他很好的收了起來，“不勞你費心，我很快就能討回來。”
    我立即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什麼意思？”
    “為了朧幫尊貴的幫主大人，我相信煙過雨會用任何條件來交換的！”
    “他不會，因為我可以自己逃走。”
    “你？”殷老大猖狂而肆意的笑著，“若是本尊，即使把葉幫主栓在身邊我也會擔心給跑了，可是我抓來的是你，‘葉幫主’！”
    “你……”
    “現在的‘葉彌影’不過就是個被拔了牙的老虎，是隻體形過大的貓而已！我有什麼好顧忌的？”他大笑著關上屋子的門。
    我蜷縮著身體，埋在黑暗中，他說的沒錯，眼前的這些困難對於在被敵人包圍，生死一瞬間都可以談笑自若的葉彌影而言根本算是小菜一碟。但我畢竟不是葉彌影，不是那個可以談笑間檣擼灰飛湮滅的葉彌影，我隻是一個二十幾年來都生活在平凡家裏過平凡生活的平凡人，想要從這樣一個黑暗的房子裏根本是癡心妄想。
    但我又是如此的不甘心，為什麼葉彌影可以做到的我卻做不到？
    對，沒錯，我平凡，膽小，儒弱，在選擇麵前總是會習慣性的猶豫退縮，總是撿別人替我鋪好的路走，注定一輩子幹不了轟轟烈烈的大事。
    即使這樣，我也依舊想要有人愛，想要去愛人，努力地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創造我的存在價值。
    我努力地在每一塊地板上每一寸牆壁上尋找著我要的契機，逃跑的契機。
    黑暗的空間裏突然滲進一到光線，我鬆了一口氣，知道我的契機出現/
    曾正站在門口，帶著朧幫的鬼麵，“走吧，我帶你離開。”
    “你背叛了殷老大？”
    “我是猶大，背叛是我的天性。”
    我看著他在前麵帶路的背影微微笑著，輕鬆而悠然，我知道從這以後，他起碼不會對一個人背叛。
    我逃跑的消息，很快驚動了殷老大的部下，他們幾乎是傾巢而出圍追堵截。麵對突然出現的敵人，我條件反射一般地揮拳，一擊得手之後，絕不戀戰，不要命的往前跑，後麵竟沒有人追上來。
    原來，我那些日子和煙過雨的對打，也不是白搭。
    跟著曾正一路向上，曾正指著拴在欄杆上的繩子，“從這下去，會有人來接你。”
    “那你呢？”
    “在你上麵。”
    “什麼意思？”我不依不饒地問。
    “沒有時間了，”他一把將我拉過，將繩子的一頭將我拴牢，“我真的很想再替你過生日，還想再聽你唱那支歌，不過看來似乎沒什麼機會了。”說罷，他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將繩子割斷，我的身體在下墜，隻看到樓頂上曾正摘下麵具那一張粉雕玉琢的娃娃臉離我越來越遠。
    下墜的去勢在身體離地約有一尺的時候突然停住，正在這時候，一輛車自遠處開來，在我麵前停下，煙過雨走下車來，將我從繩索上解下來，丟入車內，發動車子，帶離現場。
    “你沒帶上正太！”
    “原定計劃一，他就不在這之列。”
    “把車開回去！”
    “不行！”
    “我們得回去救他，他背叛了殷老大，留他一個人在那裏他會死的！”我大聲尖叫。
    煙過雨沒有說話，隻是加快了車速度，更加沒有要掉頭的跡象！
    我火起，將手伸到他的棉親，掌心一顆鑲著碎鑽的耳釘躺在那裏，“把車開回去，我要去救正太！”
    他看著那枚耳釘，半晌之後，悠然地歎著氣，“這個願望我無法達成！”
    “你是煙過雨啊，無所不能的煙過雨啊，沒有什麼事情是你無法做到的，不是嗎？”我叫著，聲音裏麵都帶著哭腔，“正太他僅僅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呀！”他說他還想再替我過生日，他說他還想再聽我唱那支過了氣的老歌。
    “小正他，主動來找我，提出了這個計劃，救你的計劃，”煙過雨淡淡然的說，“我知道他是殷老大的人，但在那種情況下，我隻有選擇相信他。”
    “所以你就不顧他的死活了嗎？”
    “從一開始計劃裏，就沒有明說他的退路，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有了死的覺悟，為了獲得你的原諒！”
    我茫茫然，緩緩地收回了手，收到一半都堅定的伸了出去，“回去之後，給我滅了殷老大。”雖然我知道即使不說你也會做這件事情。
    煙過雨微微笑著，似乎很開心，“是，幫主！”
    車沒有直接開回朧幫總部，而是進入山裏，停在一排小木屋前。
    “殷老大一定會在回去的路上圍堵，直接開車回總部太危險，我們先在這裏休息一晚，我去安排總部派人過來接我們，”煙過雨指了指其中一間小木屋說道，“這是以前彌影接受訓練的地方，很安全。”
    我打開其中一間小木屋，灰塵在透過縫隙照射進來的陽光下，跳著肆意飛揚的舞蹈，屋子裏處處都透著陳腐的味道，顯然這裏已經很長時間沒人來過，也沒有人打掃。
    我隨意的拂開一處灰塵想坐下休息，卻訝異的看到灰塵之下一片淡色的血花，很淡的顏色，顯然是被什麼液體染淡了之後才滴在上麵的，我從牆角找來染滿灰塵的清洗工具，一遍又一遍的仔細地擦洗著地上牆上的處處痕跡，卻怎麼也擦不掉，那些痕跡像是本來就應該存在於那裏一般。
    但我卻知道，那是血與汗水一遍又一遍侵染著地板，幹涸，凝固之後的產物，仿若勳章一般的凝固在那裏，永遠擦洗不掉。
    我站在屋子的中心，這侵染著血與淚的暗塵浮影，這滿屋子的累累痕跡，一切的一切都在叫囂著，我來過這裏，我來過這裏，盡管記憶裏不曾留下痕跡，但是身體每一塊肌肉都透著濃濃的懷念的味道。
    兒時在這裏接受的訓練，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在與我幾近相同的身體上，是誰的汗水與血淚灑在了這裏，在這每一寸土地上，每一個角落裏！
    一樣的身體，
    一樣的訓練，
    一樣的問題，
    “我要成為眾生中的一人。”誰在為誰哭泣。
    “我要成為世界的王者！”誰又在為誰歌唱。
    我轉身，看著落地的鏡子裏映著的自己的身影，微微笑著，輕鬆而悠然，“好久不見，葉彌影。”
    鏡子中的人也是微微笑著，卻顯得囂張飛揚跋扈，“好久不見，葉雪影。”
    我團膝坐在地板上，看著煙過雨從門外走進來，優雅，從容，鎮定，卻顯得如此的清麗絕塵。
    “煙過雨，你老實告訴我，西林公墓53號墓地裏是不是空的？”
    他身形微微一滯，“你……？”
    “憑她的能力，不可能逃不過一次小小的車禍，”我站起身認真的看著他，“那麼，葉彌影在哪裏？”
    “不知道，也許在世界的另一邊享受著她的自由吧！”
    “煙過雨，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看著我，微微歎息，清麗而絕塵的臉上有著難以得見的輕鬆，“彌影說過，朧幫讓她迷失了她的自由，從那個時候起，她就開始策劃著死！”
    “她一步步的將朧幫的力量轉移給我，好讓她在因突如其來的事故而‘死掉’的時候，也能讓朧幫正常的運轉下去。”
    “她知道殷老大一直在找機會殺她，所以她明知道小正是殷老大的人還將他留在身邊，並且故意將她會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透漏給小正，讓殷老大去製造事故要她的命，這樣她就可以乘機詐死！計劃進行的都很成功，唯一的變數就是你。”
    “一模一樣的容貌，身高，體重，雖然瞬間會被迷惑，但是隻要是見過真正的葉彌影的人，立即就會分辨出你們根本是不一樣的兩個人，”煙過雨輕輕說著，“可是我卻私心的將你帶回了朧幫的總部，讓你以葉彌影的身份生存下去。葉雪影對不起，因為我的私心，將你帶回你早已脫離的世界。”
    “朧幫的人都知道我不是真的葉彌影對不對？”我看著他認真而專注，“你讓所有人在我麵前演戲，讓我以為我不留在朧幫就活不下去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
    “在你眼裏，我是誰？”葉彌影還是葉雪影？
    “我隻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煙過雨回視我，清麗而絕塵的臉上波瀾不驚，我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也或許他什麼都沒在想。
    可我知道我現在很開心，沒由來的開心，心裏酸酸甜甜的，很舒服。屋外，直升機的轟鳴聲響徹雲霄，回去的時候到了。回去之後，我想我依舊會做回我的葉彌影，煙過雨也依舊會是煙過雨，但是我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改變。
    三天之後，曾正一身輕鬆的出現在朧幫總部的大門口，那個時候殷老大的幫派早已經覆滅，這其間自然少不了我的小小正太的功勞，不過那已經是後來才知道的事情了。
    當我聽到曾正回來的消息時間，立即衝出總部，一把抱住了這個粉雕玉琢的少年，“我以為你死了。”
    “我還想再替你過生日，還想再聽你給我唱歌又怎麼舍得死！”曾正笑著回抱住我，“不過最關鍵的是，你那麼笨，怎能讓人放心的去死？”
    “你！欠扁。”我一拳砸在他的腦袋上，笑得輕鬆悠然。
    “原諒我了？”
    “我沒責怪過你。”
    “真的？”
    “騙你的……”
    很多事情，在最初的最初就已經決定了它既定的軌跡，我們既然無力改變，為什麼不選擇去接受它。這並不是一種妥協，這隻是一種聰明的選擇。
    在我臥室床頭櫃的其中一個抽屜裏，躺著一隻黑色的盒子，一隻鑲著碎鑽的耳釘放在裏麵，我不相信願望，可是我卻對它許了一個真正的願望。
    我期待有一天可以實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