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了，就連最習慣晝伏夜出的離人也都陸續進入了夢鄉。走遍整座中州城，隻有一條最普通的窄巷之中，還有一盞昏燈未滅。
    這是一盞平凡的燈。昏黃的燈光總是襯得那位風韻猶存的老板娘顯得心事重重。也許，她是在擔心這突如其來的雨讓本就不佳的生意愈發的不好，也許，隻不過就是在感慨命途不濟。總之，即使她看清楚了傘下的盛宸，臉上依舊沒有一點笑容。
    也是，即便加上盛宸在內，在那些胡亂擠在燈下的桌凳之上落座的，也隻有三人。
    其中一個，正是那天香樓主，妙手書生胡驍。也就是盛宸今晚冒雨出行要見之人。
    不錯，此地，正是盛宸今日的目的地。隻可惜他臨出門時中州的天空居然下起了雨，這麵攤還擺在這樣一個略顯尷尬的地方，如若不然，也不至於遲到得如此狼狽。
    “客官要點什麼？”老板娘上下打量著這站在攤前的公子，話說得有氣無力的，似乎根本不想承認自己的身份。
    盛宸道：“來碗牛肉麵吧。”
    “肉是涼的，牛肉麵得等一等”，老板娘瞅著盛宸道，“未知公子可等得起？”
    盛宸沒回應老板娘的問題，他直接轉身，徑直走到了胡驍的對麵，二話不說，直接坐下了。
    燈光昏黃，映照著一碗最普通的牛肉麵和正慢條斯理吃著麵的胡驍。
    胡驍正在吃麵。
    他素知盛宸是個極有耐心之人，然而，即便是他，在盛宸的目光之中，莫說隻不過是碗平凡的牛肉麵，怕就是龍肝鳳膽也如同嚼蠟。是以，他勉強又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盛宸淡淡道：“胡兄這吃的，可是牛肉麵。”
    “確實是牛肉麵”，胡驍應道。
    盛宸道：“方才老板娘的反應，我還以為沒有牛肉麵可吃。”
    胡驍笑了笑，道：“公子這是沒用晚膳？”
    盛宸道：“餓了！”
    胡驍“噗嗤”一聲，道：“公子今日心情不錯。”
    盛宸瞧著胡驍，笑道：“何以見得？”
    “牛肉麵一碗！”老板娘將剛出鍋的麵端了過來。
    胡驍瞧了老板娘一眼，笑道：“白日裏大街上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公子總不至於希望我一無所知吧。再說了，我若是當真一無所知，又怎麼對得起天香樓主的稱號呢！”
    盛宸吃了口麵，隨口道：“這麵不錯。”
    胡驍笑道：“還以為公子找不到這地方呢！”
    盛宸淡淡道：“這般好手藝，卻將攤子擺在這窄巷之中，實在太浪費了。”
    胡驍笑了笑，道：“公子若是真喜歡，日後讓她去逍遙宮做個廚子，也比在江湖上混的好。她們幹的活，可是比作殺手還要危險。”
    “不意外？”盛宸隨口說著，又低下頭吃麵。
    胡驍瞅著盛宸吃麵，半晌，又笑了笑，道：“這點小事，我還不至於。不過，要說起意外，有件事，我的確是有些許意外的。”
    盛宸抬眼看了眼，道：“何事？”
    胡驍眼看著這碗麵很快見了底，才繼續道：“公子你為何要放任咱們房盟主將活口帶走。”
    盛宸放下了碗，又讚道：“這碗麵真的不錯。”
    胡驍“噗嗤”一聲笑了，道：“公子你適才說餓了，我是當真以為你在開玩笑。”
    盛宸瞧了胡驍一眼，道：“胡兄還真是越來越懂我了。”
    “公子這就是在罵人了”，胡驍又笑了笑，說道。
    盛宸沒再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他略作沉默，他徑直道：“就這事？”
    胡驍眨了眨眼，道：“怎麼，這事兒還不值得在下覺得意外嘛。”
    盛宸笑了笑，道：“倘若我說我對房幽慶自己的恩怨情仇沒興趣，胡兄也願相信？”
    胡驍隨著笑了笑，道：“公子倘若非要這樣講，我權且試試。”
    盛宸有意讓胡驍想了想，才重又開口了：“那當然不隻是房家的恩怨情仇那麼簡單。”
    胡驍眨眨眼，道：“那是為何……”
    “為何要將人交給房幽慶帶回家？”盛宸截口道。
    胡驍點了點頭，沒說話。
    盛宸道：“我很想知道咱們那位房盟主能問得出什麼答案。”
    胡驍還是沒說話。
    盛宸也沒非要胡驍回應什麼的意思，他僅僅略略停頓，便繼續說了下去：“他問出什麼答案都不重要。茶樓上的這件事，漏洞太多了。”
    胡驍沉吟道：“漏洞？”
    盛宸沒正麵回應胡驍的問題，而是直接道：“我已經讓司岩明日一早走一趟房家莊，為比武的事情敲定最後一點細節。”
    “還要比？”胡驍問。
    盛宸緩緩頷首，道：“今日的事情之後，更是非比不可。”
    胡驍道：“且讓我猜猜定在何處……”
    盛宸笑了笑。
    “金沙樓下？”胡驍目光突閃，正色道。
    盛宸又笑了笑。他沒承認，可也沒否認，隻是笑了笑。
    胡驍沉默了半晌，斟酌道：“公子你認為，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很簡單”，盛宸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若非來者實在太過單純，就隻剩一個答案了。”
    胡驍沉吟道：“刺殺目標可是房幽慶。咱們那位房盟主，除了身具一流武學修為之外，可是江湖有名的老奸巨猾。”
    “所以說”，盛宸有意容得胡驍有時間想了想，才重新開了口，“既然從一開始我就猜到了答案，這個惡人為何不留給別人去做。”
    胡驍笑了笑，道：“公子說的對。由房幽慶出麵，甚至都不是在做惡人。他終究是此次遭到行刺的目標，既然抓到了活口，由他處理，可以說最合適不過的選擇了。而公子的順水推舟，在咱們這位房盟主麵前，更是賺足了好處了。”
    盛宸看著胡驍，不說話了。
    胡驍隨著沉默了下去，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突然聽到了盛宸的聲音。
    他說的是：“好奇心滿足了，就說正經事吧。”
    胡驍目光閃爍，老半天不言語。
    盛宸有意讓胡驍有足夠時間想了又想，這才繼續說道：“若隻為了白日裏的事情，胡兄大約會找司岩。”
    胡驍目光閃爍，苦笑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公子。”
    盛宸道：“可是我私下拜托你做的那件事情有什麼問題？”
    “有沒有問題”，胡驍停頓了下，道，“我一時還真說不上。”
    盛宸目光微動，道：“說。”
    胡驍道：“華姑娘近日來一直和秦玉鳳姑娘在一起。按說這關中金鳳乃是江湖的成名人物，隻要沒有意外，她定然不會有事。
    “出事了？”盛宸截口道。
    胡驍笑了笑，道：“自在下和公子相識，公子遇事時的冷靜有時候都讓在下害怕。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子著急。”
    盛宸瞅著胡驍，不言語了。
    胡驍討了個沒趣，翻著白眼道：“兩個事。其一，秦家護送的東西為人所劫。當時護著隊伍的就是華姑娘和秦姑娘。兩位姑娘都隻受了些皮外傷，但貨是丟了。”
    “這是其一”，盛宸道，“還有其二。”
    胡驍瞅著盛宸，瞅了片刻，一字字道：“是這樣。天香樓接到了秦姑娘的銀子。”
    盛宸道：“不要吞吞吐吐。”
    胡驍道：“算算腳程，秦姑娘和華姑娘明日應該就回到中州城了。”
    盛宸不說話了。
    胡驍也跟著沉默了半晌，道：“公子，你在想什麼。”
    盛宸道：“好像哪兒不對勁。”
    “不對勁？”胡驍瞅著盛宸，他緩緩一笑，道，“哪裏不對勁？”
    盛宸沒說話。
    胡驍凝視著盛宸，半晌，緩緩笑了笑，道：“公子你是真覺得不對勁，還是隻是單純關心華姑娘。”
    盛宸還是不說話。
    胡驍目光閃爍，遲疑道：“哪裏不對勁？公子的直覺在下見識過幾次，可是都精準得緊。”
    盛宸沒正麵回應胡驍的問題，他停頓了很久，忽然道：“那無名之前隨口說過，同門長輩托他尋找同門小師妹。據他說，他從未見過麵，加之又毫無線索，是以也並沒太放在心上。”
    胡驍道：“他既然從未見過麵，那必然有畫像的吧。”
    盛宸道：“畫像他一定是有。隻可惜，那是他的私事，和我們無關。”
    胡驍瞳孔收縮，遲疑道：“公子是懷疑，我們錯過了某些重要的信息。而是秦家這次返回，有可能不是巧合。”
    盛宸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道：“秦家找天香樓做什麼。”
    胡驍搖了搖頭。
    “沒說？”盛宸目光微動，一字字道。
    胡驍道：“按天香樓的交易習慣，秦家這次花了最多的銀子，卻未提出問題，而是想要和我這個樓主麵談。”
    盛宸截口道：“隻是這樣？”
    胡驍點點頭，道：“是。”
    “好”，盛宸緩緩露出了笑意。
    胡驍凝視著盛宸，好半天都沒說話。
    盛宸給他留出了足夠多的時間思考，才解釋道：“希望是我猜錯了。但若是我猜對了，那就是有人故意引華姑娘回來的。”
    “會是誰？”胡驍截口道。
    盛宸還沒開口回應，胡驍又道：“將她引回來，為得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