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微晃，盛宸總算是將狼毫放回筆架。
    盛宸遞過來的紙，司岩垂眼去看。
    這張紙，是上好的徽墨、品質絕佳的宣紙，加上盛宸那一手自幼精研的靈飛經。即便算不得藝術品，也足夠賞心悅目了。
    隻可惜，就掃了一眼，司岩的眉心已不覺皺緊。
    盛宸瞅著司岩，有意容他想了又想，才緩緩開口道：“想知道這是什麼，是嗎？”
    聽到盛宸的聲音，司岩緩緩抬起了眼，略略沉吟，他認真道：“是，也不是。”
    盛宸道：“解釋。”
    司岩道：“屬下沒記錯的話，這可是《藏心訣》的第一層功法。”
    盛宸不言語。
    司岩瞬間有些慌，認真道：“那日公子將心法交給屬下時，屬下一時好奇，翻開瞄了一眼。真的就是看了一眼而已！公子知道的，論資質屬下不及公子很多，再說了，屬下也沒見字成誦的本事，別說當時隻是看了兩三頁，就是給屬下從頭看到尾，屬下也學不會。公子可別多想！”
    盛宸微笑示意，道：“別慌，我相信你。”
    司岩道：“既是《藏心訣》，那便是內功心法。房家的那位姑娘，不懂武功的。”
    盛宸淡淡道：“這確實是《藏心訣》的第一層功法，但你確定，《藏心訣》隻是內功心法嗎？”
    司岩不覺一愣，呆呆地道：“啊？”
    “不明白？”盛宸截口問。
    司岩點了點頭。
    盛宸淡淡道：“世人都知，這《藏心訣》和《心玉訣》一樣，都是世上最複雜的內功心法。”
    司岩截口道：“據屬下所知，這《藏心訣》因為創立更早，似乎比《心玉訣》更為複雜一些。”
    盛宸解釋道：“論深奧《心玉訣》難一些，《藏心訣》隻是更加的劍走偏鋒。修習《藏心訣》之人，若非極有機緣，十有八九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既然你已看過，待改日咱們回去了，倒可以嚐試修習，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機緣。”
    “那咱們那位房盟主……”司岩接口道。
    盛宸道：“他的程度尚淺，又及時停止了修習。是以，還好。”
    “哦”司岩點點頭，道，“這樣啊！”
    盛宸沒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淺淺一笑，徑直道：“但無幾人知道，這兩門心法倘若運用得當，便是當世最厲害的療傷聖器。”
    司岩目光閃爍，不說話了。
    盛宸有意讓他又想了想，才繼續道：“當然，要作為療傷聖器，起碼得有一個練成的人在旁輔助才行。”
    司岩沉吟道：“療傷？”
    盛宸點點頭。
    “是那房姑娘？”司岩停頓了下，繼續道，“難道她當真是幼時經曆過什麼事。”
    盛宸笑了笑。他沒承認，但也沒否認，隻是笑了笑。
    司岩凝視著盛宸，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那屬下就不明白了。”
    “哪裏不明白？”盛宸截口道。
    司岩眨了眨眼，道：“公子給房姑娘《藏心訣》心法，是想救她，還是不想救她？”
    盛宸沒有正麵回應司岩的話，而是緩緩道：“如你所想，這世上除我之外，是無一人做得到的。至少，單憑她一個人，是絕對做不到的。”
    司岩道：“現在這個時候，公子若幫她這個忙，會不會打亂我們的部署。”
    盛宸道：“我隻是告訴她這世上有辦法治好。既沒有答應她幫忙，也沒有主動說會幫她。”
    這一次，盛宸沒給司岩留下回應的時間，便直接說了下去。
    “莫說心法大成，這世上見過心法的人也已屈指可數。”
    司岩眨了眨眼，道：“屬下多嘴一問。”
    盛宸看著司岩，一字字道：“你想知道，我為何要送這頁紙給她。”
    司岩緩緩點頭。
    盛宸有意讓司岩想了又想，這才道：“這是張方子。”
    “方子？”司岩皺眉道，“屬下好像更糊塗了。”
    盛宸沒接話。
    司岩凝視著盛宸，半晌，還是忍不住問：“既不是治她的身體情況的方子，那是治什麼的方子？”
    盛宸道：“想不到？”
    司岩搖搖頭，道：“想不到。”
    盛宸凝視著司岩，緩緩道：“你說得對，這張紙，壓根治不了任何病。這張紙，療得是心。”
    “心？”司岩目光閃爍，緩緩點了點頭。
    盛宸又讓司岩想了想，才緩緩道：“你不要親自去送，也不要讓雪兒去。”
    司岩沉吟半晌，道：“屬下不明白。”
    “當真不明白？”盛宸淡淡道。
    司岩道：“屬下總知道，公子的安排一定別有深意。”
    盛宸淡淡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司岩瞅著盛宸，微微眯眼。
    盛宸解釋道：“給她這個，不止是為了證明我沒有騙她，更不是當真要教她修習，而是告訴她，和她現在做的事比起來，還有另外一條路。這就是我說得，療心。”
    “她做的事……”司岩目光閃爍，一字字道。
    盛宸截口道：“是的，她做的事。”
    司岩怔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斟酌道：“公子是懷疑，鬼差的出現，沒那麼簡單。”
    “鬼差是來抓她的”，盛宸接口道，“看起來是。”
    司岩道：“難道不是？”
    盛宸沒有正麵回應司岩的問題，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緩緩道：“既然注定身陷江湖，她的選擇，也不能算錯。”
    司岩不說話了。
    盛宸道：“你也在懷疑。”
    司岩做了個鬼臉，斟酌道：“說懷疑也不貼切。屬下隻是，有些自己的猜測。不太成熟的瞎猜。”
    盛宸道：“說。”
    司岩道：“首先，就是雪兒說過的軟禁。”
    盛宸截口道：“你認為，是假的。”
    司岩看著盛宸，沉吟道：“她不懂武功，說她的日常行動不會被控製這屬下信，但既然身處的環境很微妙，她即便能進出，似乎也應該更小心一些，而不是……”
    盛宸截口道：“而不是大搖大擺在中州城的大街上走來走去。”
    司岩點點頭，“嗯”了聲。
    盛宸瞅著司岩，緩緩地露出了幾分笑意，道：“繼續說。”
    司岩道：“依照公子方才所說，她不叫馬車停，馬車便一路未停，直到鬼差的出現。馬車是被鬼差強行拉停的。”
    盛宸笑了笑。他沒承認，但也沒否認，隻是笑了笑。
    司岩停頓了下，繼續道：“表麵看來，馬車不停確實是最好的避開監視的辦法。然而，如若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既然馬車從未停下，那麼，這鬼差是一路跟蹤尋找機會，還是……有人不著痕跡的將馬車送到了他手裏。”
    “無人跟蹤”，盛宸忽然道。
    司岩不覺一愣，問道：“公子說什麼。”
    盛宸道：“我說，鬼差，確實是突然出現的。”
    司岩瞅著盛宸不言語。
    盛宸道：“不信？”
    司岩搖搖頭，道：“屬下信，屬下知道，公子一直都是個警惕性極高的人。屬下還記得，公子第一次讓屬下進中原辦事時說過，人在江湖，警惕性高的人，活的總是長一些的，特別是身處我們這個位置。”
    盛宸點了點頭。
    司岩停頓了片刻，道：“公子你，早就想到了。”
    盛宸沒回應司岩的話，而是徑直說道：“她的那個車夫，可不是個普通車夫。”
    “哦？”司岩翻了個白眼，問道，“多不普通？”
    盛宸沉默了半晌，才繼續道：“這才是我不叫你去的真正原因。”
    “可是……”司岩目光閃爍，懷疑道。
    盛宸忽然道：“由於鬼差的出現，我們的關注點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卻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司岩看著盛宸，瞳孔緩緩收縮。
    盛宸道：“想通了？”
    司岩沒正麵回應盛宸的話，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道：“她想要公子對付誰？”
    盛宸道：“她還未告訴我。”
    司岩皺眉，道：“公子覺得會是誰。”
    盛宸道：“答案既然唾手可得，我不為這樣的事多餘費腦子。”
    “唾手可得？”司岩訝然道，“真的？”
    盛宸凝視著司岩，忽然道：“不止你想知道鬼差到來的真相，我也想。”
    司岩目光忽然閃爍。
    盛宸迎著司岩的目光，有意讓司岩想了想，才緩緩道：“該你出馬的時候，我不然不會不要你去。”
    “可是不是現在？”司岩接口。
    盛宸道：“作為逍遙宮的大司尊，現在正是你上場的時候，怎會不是現在。隻不過……不是送信這種小事。”
    司岩道：“那是什麼？”
    盛宸道：“去見她。”
    “見他”，司岩聞言一怔，又道，“胡樓主說了，有了眉目他會親自來見你的。”
    盛宸瞅著司岩笑。
    司岩怔了怔，恍然道：“屬下明白了，公子說的是……”她”。公子放心，屬下會辦好的。”
    盛宸道：“你對她如此好奇，當然不會辦砸。”
    司岩幹笑了兩聲，道：“公子您有心情開屬下的玩笑，看樣子確實不需要過分擔心。”
    盛宸笑了笑。他沒承認，但也沒否認，隻是笑了笑。
    迎著盛宸的笑容，司岩也幹笑了兩聲，道：“公子沒說錯。要說房家的這位姑娘，屬下確實是有些好奇。”
    盛宸凝視著司岩，不言語。
    司岩隨之沉默了片刻，道：“有種情況，公子應該也有想過了吧。”
    盛宸道：“我想過。”
    司岩遲疑道：“倘若，是有人知道公子您定能看得出房家姑娘不懂武功的真正原因，甚至有本事治療她的身體，才將她拋出來的呢！”
    盛宸淡淡道：“很有可能。”
    司岩凝視著盛宸，半晌，正色道：“倘若如此，她就是個誘餌。”
    盛宸沉默了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可惜了。”
    “可惜了？”司岩怔了下，道，“可惜什麼？”
    盛宸道：“我是可惜，這麼好的誘餌，應當給一個足夠憐香惜玉的人下。而我，不是那個人。”
    司岩目光微動，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