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夜久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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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娘親,你昨晚睡得好早哦,路遙偷偷地哭呢。”離落悄悄地將小手附在離鳶的耳畔,小聲地說,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路遙的動靜,生怕他聽到似的。
離鳶疲憊地笑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問:“這是個小秘密,你可不要去嘲笑他哦!”天真如他,還不知什麼叫生老病死,離鳶下意識地抱著他,心中惆悵,我若走了,沒了娘親,你可怎麼活?
周襄的話,她聽得真切,一直以來,她的聽力就異於常人,即使是在那樣虛弱的情況下,她依稀還記得大夫說的每一字,這簡單的幾個字,怎麼組合到一起,就給一個人下了死期了呢?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死亡並沒有太多的驚懼,相反,她早已料到這一天的來臨,所以一點也不覺得突然,隻是讓她放心不下的是離落和路遙。
“落兒,過會你和路遙玩,娘親今日有些累,就不陪你玩耍了,改日天氣好的時候,娘親再陪你好不好?”離落嗯了一聲,便跑去路遙的身邊,他不知道,他的娘親,彎彎的笑眼裏藏了多少不舍與無奈。
她想,若是自己真的突然撒手人寰,他們兩個該何去何從?她不想拴住路遙的一生,可若沒有他,自己走了以後,落兒該依靠誰呢?良久良久,她的心中多了一個幾多疑慮的人選:何隱。
何隱,這兩個字,像是一味苦藥,每當不能自已地回想起,都讓她痛苦萬分,痛,卻不能言說。她逃離故地,遠走他鄉,想給自己營造一片清淨的沃土,可是,可是,為何越是拚命想忘記的人總也忘不掉?
午夜夢回,他總是握著刀,神情冷峻,甚至還有幾分憎恨,手上不帶絲毫猶豫地刺向她,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她清晰地感受到刀尖的冰涼與鋒利,原本,以她的武功可以輕鬆地擋下那一刀,可她隻是站在那裏,臉上的喜悅還未消散,他的刀已從她的身體抽離,她像一塊破棉絮跟著抽了一下,她望向他的刀,銀白的刀口沾著她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濺成一朵朵耀眼的花,血腥之氣彌漫在空氣裏,她捂著胸口,唇角顫巍,一雙眼睛瞬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她撐著身體的平衡,無力地問:“你可曾,有一瞬間愛過我?”
而原本,她歡天喜地地跑來,隻想告訴他,她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再過幾個月,他就要當爹了!
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在最後的印象裏,她倒在地上,看到他模糊的身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心碎了。
她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呼吸空氣裏的血氣,靜待死亡的來臨。順著濃烈的血腥氣,她想起周家家主死不瞑目的樣子,她扯了扯嘴角,即使是死,也要讓自己體麵一些。
她曾說過,她沒有殺周家小姐,然而,周家人不信,作為周家小姐的貼身侍衛,他也不信。
他從未信過她,一如她從未防過他。
離鳶撐著病體,將客棧的賬目全都整理了一遍,她現在唯一想著的,保障兒子未來的基本生活。不僅如此,她還給哥哥飛鴿傳書,若兒子真的無依無靠,請求哥哥將他接回蘭磐山。
趁著還能自如行動的時候,離鳶偷偷執筆寫了一封遺書,把自己的身後事一一安排妥當,她把那封遺書收在櫃台最底下的抽屜裏,如果路遙翻賬簿的話,一定會看到。
人生最後的日子裏,她計劃帶著路遙和離落去外麵的世界看看,這幾年忙於經營客棧,她鮮少出門,連同讓路遙和離落每日重複著這樣的日子,現在,她想帶他們去體驗不一樣的生活,都城的繁華,村落的寧靜,深山的神秘,淺灘的恣意,她想在她離去以後,他們還能很好地生活著,對生活抱有希望,對明天抱有期待。
今日的客棧一個人也沒有,離鳶難得清靜。
下了一天的雨還未有停歇的勢態,煙雨蒙蒙的村落裏,已有人家升起寥寥炊煙。
離鳶在廚房搗鼓了一下午,路遙進去幫她卻被她攆了出來。“你陪落兒玩去,這裏有我就夠了。”這幾年,她幾乎未進過廚房,現在她想為這兩個男人做一頓豐盛的晚餐,離落愛吃魚,卻還沒吃過她親手燒的魚,路遙酷愛紅燒肉,每次紅燒肉上桌,都被他吃個精光。
路遙和離落站在門外,扒著門縫,睜大眼睛往廚房張望,隻看得她的背影。離落好奇地抬頭問他:“你知道娘親在忙活什麼嗎?我好像聞到一股香味,好餓啊!”
“娘親在做好吃的!”路遙有瞬間的恍惚,他從未見過她親手烹飪,原來,她還會燒菜?他幾乎有些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默默地吞了幾口口水。
離鳶一邊忙碌,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你們倆個就別扒著門了,趕緊到外麵玩去,等飯好了,我喊你們!”
門外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互相笑了笑,很聽話地一邊閑著去。
路遙和離落互動了一會,坐在椅子上,想啊想啊,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向她求救的場景,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他覺得他開了口,她一定會救他。後來她真的救了他,他就想著,從今以後,自己的這條命就是她的。她要他上刀山,他就上刀山,要他下火海,他便下火海。
她對他也是真的好,吃穿用度,從來不曾虧待過他,她總是喜歡用鎮上最好的布料,給他定製衣裳,春夏秋冬,從來不落。她笑著打量他的新衣,道:“你原來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吧,這氣質人才,擱我這客棧裏,太浪費了。你可有想起點什麼?想起來的話,一定要跟我說,也許我還能幫上點忙呢。”
他一點都不想回憶起什麼。
失憶是真,想賴在這兒也是真。
天色將晚,廚房的香氣溢得滿屋子都是,離落饞貓似的鼻子,早就將他引了來,菜肴一上桌,他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哇,我最愛的大魚!”
路遙一眼瞧見了紅燒肉,頓時吞了口口水,這味道,這色相,比廚子做的還勾人食欲。
“喜歡就趕緊吃吧,菜涼了可不好吃!”離鳶笑吟吟地分發筷子,自己麻利地落座,理了理貼在額頭的發絲,道,“好多年不曾下廚了,廚藝早已生疏,你們嚐嚐,喜歡就多吃些,不喜歡就少吃點,給我個麵子!”
“娘親做的飯菜最好吃!”離落伸著小手挑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裏,魚肉的鮮香與糖的甜味混合,極強烈地滿足他的味蕾,“娘親,落兒好想每天吃你做的飯菜!”
“好,落兒乖,娘親每天做給你吃好不好?”她何曾不想呢?自從她下山之後,便對油煙味本能地排斥。
“這個玉米排骨湯也好好吃!”離落吃得津津有味,滿嘴油汙。
“慢點兒吃,小傻瓜!”她多想,這樣的寵溺能多一些……
路遙慢吞吞地吃著,心中別是一般滋味,她今日的一反常態,讓他惴惴不安,隱隱約約的,總感覺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這時,他聽到她問:“何公子走了嗎?”
路遙遲疑了一下,如實回答:“今日一早見便沒看見他,也沒定今晚的房間,可能……走了吧。”
離鳶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歎息,她淡淡地哦了一聲,夾了一口挑了刺的魚肉放進離落的碗中。
她想著,他真的走了,便是和落兒無緣吧,這樣,離落要麼跟著路遙,要麼隻好回到舅舅那裏,然而她是不願他過去的,前半生,她把精力投在了蘭月教上,雖有了聲名權利,可她並不開心,一個人站在高處,往往陪伴自己的隻有孤獨,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訴說心事的人,那些人把她視作叱吒風雲的教主,卻忽略了她的女兒身身份。
飯間,何隱回來了,他望見桌上的玉米排骨湯,愣了又愣,半晌,他沙啞著聲音問她:“我可以坐下來嗎?”
離鳶怔住,他的臉色怎麼那麼頹廢?以他的性子,知曉她,命不久矣,應該感到高興啊?
“可以。我們不知道你沒走,沒有等你……”
何隱蒼涼地笑了笑,緩緩地喝了一勺排骨湯,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這是他記憶中的味道,是她的味道,他抿著唇,細細感受那溫暖的細膩的湯水,綿潤地流過齒關,滑入喉嚨,整個胃都變得暖暖的,久違的記憶輪番回放,他埋頭喝了一碗熱湯,身子有多暖,心就有多痛。
“哥哥,你咋哭了?”離落忽而握住他的手,這是父子倆第一次親密接觸。
“我沒有!”何隱努力地眨了眨眼。
離鳶詫異,好端端的,他為何哭呢?莫非見著自己,又想起慘死的周家小姐?
晚飯後,何隱一反常態地奪過路遙收拾的碗筷,輕聲道:“我來洗碗吧。”
路遙連忙搶了回來,連連道:“哪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萬萬不可!”
兩人搶來奪去,離鳶看不下去,便道:“都停下,我來收拾吧。”
碗筷終究被何隱洗刷幹淨,整齊地摞在碗櫃中,忙完這一切,離鳶站在他身後,問他:“何隱,你到底想做什麼?我知道,你一直對我耿耿於懷,若想給你的小姐報仇雪恨,其實你已經不用再動手了,我時日無多。如果隻想親眼看我的下場,你遠遠地看著便好,不要牽連他們倆。”
她原本想跟他周旋,可現在,她有了自己的計劃,懶得跟他浪費精力。
“我……”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叫他的名字,陌生而疏離。何隱緩緩地轉過身,目光愧疚而沉重,他隻是想看看她,看她安好。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對他不再抱有期待,即便他說出心中一直以來想對她說的話,她也不會相信,就像當初,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連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蘭兮,是我害了你。如果你鍾情的人不是我該有多好,也許就不會承受真麼多苦難吧?
離鳶不做他想,既已承認了身份,他想做什麼便由著他去了。隻要他認定了人是她殺的,無論她怎麼解釋都是徒勞,與其這般,不如沉默。
“蘭兮,我信你。”離鳶頓住,神情變得恍惚,她的印象裏,他從未對她有過一絲半點的主動,可現在,是什麼情況?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耳畔有他的呼吸,她低頭,望著那雙交織著的手,經年不見,多了些許歲月的痕跡。
“何隱,你這是做什麼?”
何隱閉上雙眼,貪婪地聞她的發上香,口中喃喃:“我想就這樣抱著你!”
離鳶惱怒,手心沁了汗,手指冰涼地去掰他的手指,卻紋絲不動,隻聽得他那幾乎哽咽的話:“蘭兮,對不起,謝謝你把孩子養得這麼好,如果當初我知道你懷有身孕,說什麼也不能那樣對你!”
“對不起。我一直在找你。”何隱鬆了手,矛盾的心理讓他難進難退,他不知該如何在不傷了她的心還能陪在她身旁。
“何隱,你我早已兩不相欠。當時怪我過分年輕,以為對你好,便能消除你心中的刺,後來發現強扭的瓜非但不甜,還紮人,那些經曆是我咎由自取,你不要這樣,我不習慣。”
“蘭兮……”
“晚上蚊蟲多,早點回房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