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夜病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5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路遙一如往常般起早,將客棧打理一遍,置辦好一天所需的物資,他回來的時候,心細地發現離鳶的一抹倦容,他回身望了望樓上,並沒有什麼異常,敏感如他,早已察覺出她的一絲異樣。他想了想,並未停頓,仍舊做好每天的工作,他希望自己多攬些活計,她就可以少操持些。
    “回來了,過來吃飯!”雨露未幹的清晨,空氣著散發著黏糊糊的水汽,雖有幾縷陽光灑進屋子,仍舊覺得空氣沉悶潮濕,離鳶無意識地錘了捶腰,一夜沒睡好,早晨起來竟便腰疼得厲害,雖畫了精致的妝容,路遙依舊看出粉底下若隱若現的黑眼圈,他悄悄歎了口氣,安靜地吃早點。
    她的故事,他從未問過,她亦未曾提及,他們兩個,看似一主一仆,實則就好像兩個沒有過去的人搭夥在一起湊活著過日子,可這不是他心中的期盼,他希望看到她的煙火氣,可她總是淡淡的,,對一切都淡然對待,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麼能讓她緊張的,這很奇怪,勾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
    簡單的餐桌上,各人有著各自的心事,唯有小小的離落,將肚皮吃得滾圓,他向他的娘親炫耀似的拍了拍肚皮,驕傲道:“娘親娘親,你看我!”一邊拍著一邊故意將肚子挺起來,離鳶好笑似的摸了摸他的小臉,溫柔地應付:“落兒乖,落兒最好了,每次都吃得飽飽的,以後肯定長得高高的,比娘親還高許多!”
    “嗯嗯!”離落被誇得心滿吸足,推開椅子自顧自地玩去,離鳶一掃煩惱,臉上漾著淡淡的笑容,唇角微微上揚,眼睛彎彎,視線跟著他的身影移動,怎麼也看不夠。
    她不知道的是,這溫馨的一幕映在何隱的眼底,是他多麼羨慕多麼想參與的畫麵,然而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所以他默默地,躲在角落裏感受,看她的一顰一笑,猶如一朵紫色的鳶尾,淡淡地吐露芬芳。他想起她從前的笑,那麼張揚,那麼恣意,舉手投足間,一股王者的氣場自內而外地散發出來,和眼前的簡直判若兩人。
    “請問,店裏有早點供應麼?”何隱小心翼翼地站在樓上,目光裏帶著些許躲閃。
    離鳶頓住了吃飯的動作,如坐針氈,心髒撲通撲通地亂撞,心裏犯嘀咕,他怎麼還不走?難道真的想確認我的身份,再給我插一刀嗎?這麼想著,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餅。路遙注意到她的細微之處,遂抬頭道:“公子,不好意思,我們客棧不提供早餐的。通常情況下,我們隻經營中午和晚上,畢竟我們精力有限,忙不了那麼多。”頓了頓,他想著昨晚的事情,又補充道,“如果公子不想出門的話,我可以買份早餐給你。”
    “不必了,不用麻煩!”何隱不敢唐突了他,便徑自下樓往餐桌前一坐,拿起桌上剩下的餅,道:“我覺得這個就不錯,我很喜歡!”不巧的是,他隻想著臉皮厚一點,心裏卻緊張得厲害,沒注意他抓住的餅上還有一隻纖細白嫩的手,立刻覺得自己輕薄了對方,慌張地收回手,漲紅著臉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離鳶定了定神,不想得罪他,也不想與他多做交談,便擠出一抹笑容,道:“你喜歡便送你了,昨晚你救了我兒子我還沒感謝你呢。”
    一時之間,何隱思緒萬千,隻覺著心中酸楚,如果,當初沒有那件事,你會不會還是從前的那般模樣?活得真實,活得自我,不用顧及旁人的眼光。
    “漂亮哥哥,你還沒吃早飯啊?”離落看見他立刻從老遠跑了過來,帶了一身汗。小孩子的眼中,他長得真好看啊,俊秀的臉龐,烏而濃的眉眼,鼻梁挺直,發如潑墨,灰藍的衣裳裹著他筆挺的身姿,怎麼看都像是別家的少年,哪像一個行走江湖心狠手辣的刀客?
    “落兒,昨天怎麼跟你說的?不許亂叫人!”離鳶心中發堵,輕聲斥責離落。
    離落聽了娘親的教訓,朝他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圓潤的小臉蛋越發地讓他移不開眼。
    “小孩子嘛,不礙事的!”何隱替他解圍,那軟軟糯糯的童聲,猶如蜂蜜一般,浸潤著他的心房。
    “你叫什麼名字?”何隱笑了,很有感染力,離落一下子就看呆了,離鳶扶額,重重地歎息,看來這貪戀美色的毛病也是會遺傳的,從前她對他一見鍾情,如今她的兒子,這麼小的人兒,竟然也對好看的皮囊沒有絲毫抵抗力。
    “我叫離落。離開的離,落下的落。”
    何隱聽之,心中頓時不是滋味。
    “你知道自己幾歲了麼?”
    “五歲。”
    一問一答,離鳶頓覺不妙,立刻把兒子叫了回去。
    何隱深深地看了看娘兒倆,沒再說話。
    日頭升了上來,沉靜了幾天的街道熱鬧非凡,店裏的夥計變得忙碌,何隱不知何時離去。一忙就是一整天,離鳶捏了捏酸痛的脖頸,越來越覺得空氣沉悶。
    何隱在小鎮的後山抱著一壇清酒待了一天,原本按計劃他隻在此地停留兩個時辰,然承命運的安排,他改變了自己的行程。他曾以為,自己的心再也不會泛起波瀾,可是一遇著她,他連站穩都要花畢生的力氣。這幾年,他為了找她,去過很多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習慣了找她的過程,卻不再抱著找到她的念頭,何曾想,卻又誤打誤撞地相遇了!
    遙想當年,她是高高在上的蘭月教教主,追隨者眾多,據說她隻要一個眼神,便可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知曉她的人兩極分化嚴重,一部分人懼之恨之,另一部分人擁戴她崇拜她。教主平常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何隱是幸運中的幸運兒,他不但得以一睹其芳容,更是得到她的傾慕。但何隱是恨她的,尤其是被迫成為她的夫君,他一直記得,新婚當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一心想著,圓房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發生。他把對她的厭惡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冷漠,絕食,都撼動不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總是有很多招數對付他,溫柔,美食,情話,甚至她對他霸王硬上弓,他恥辱地躺在鮮豔如血的床榻上,四肢被她禁錮著,一絲動靜也無,雖未塞住他的嘴,他也不好意思大聲吼叫,畢竟她說了:“夫君,你可以敞開了聲音求救,反正不會有人搭理的,除了我!”
    她的武功深不可測,他很清楚,以自己的武力,根本沒有勝算,每每想起那日周家的慘況,他便會渾身冷汗,這個女人是一個惡魔!他不願臣服於她,而此刻,他卻沒有任何招數應對,痛苦和憤恨盡情展現在他的眸光裏,她卻全然不管,指尖輕掃過他的臉龐,一路下滑,似自言自語道:“世人都知曉你是我的夫君,你怎忍心這樣待我?”
    她饞他的臉,饞他的身子!
    他抗拒著,卻被她撩撥得難忍至極,那一刻,他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親手殺了她!
    最終,她得逞了,事後,滿足地抱著他沉沉睡去,他睜著眼,聞了一晚上的鳶尾香氣。
    他總是避著她,她沒再強迫他,隻是經常端一些色香很好的菜肴給他,他躲開,鼻腔卻被食物的香氣強烈地折磨著,一如她對他的折磨。
    後來他想通了,複仇是一件漫長的事,他要靜待時機,為了保持體力,他開始吃她的菜,他不知道的是,那些飯菜,都是她親手製作的,特地為他。
    他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好,一邊又記著她的惡,他以為,隻要殺了她,他的痛苦便結束了。
    後來的事實,好像不盡如他的意……
    他很想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身體……還好嗎?
    一想起他當初握刀對準的地方,他的心驟然緊縮,讓他透不過氣。
    傍晚,雲層逐漸堆積,越積越厚。風起了,越刮越大,空氣依舊沉悶。忽然,一道閃電劃過長空,迅疾響起一道雷聲,刹那間,電閃雷鳴,風聲大作,雨點便夾雜在這風裏,噼裏啪啦地砸下來。何隱飛奔回客棧,還未到門口,身上已經叫雨水澆透了,他站在走廊裏,擠掉衣袖上的雨水。
    離鳶半倚著椅背,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賬簿,另一隻手按在胸前,雙目迷離,大口大口地吸氣,此刻,胸口似千萬根長針紮似的,尖銳的疼痛,一波接著一波,從心髒的左側順著筋脈,蔓延至全身,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幾縷發絲黏在臉上,她咬緊牙關,雙手哆嗦著,已然說不出話來。路遙帶著離落在裏間洗澡,並未察覺這邊的異常。
    離鳶顫抖地翻找抽屜,心裏越急,手越不聽使喚,直至抽屜打翻在地,也沒找到救心丸。她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視線中的景象越來越模糊……
    “蘭兮,你怎麼了?”離鳶感覺自己站不住了,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倒去,這時,耳畔響起那句急促的詢問。她不曾想,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倒在何隱的懷裏,如同做夢一般。
    “藥……”她拚盡全力地從口中擠出一個字,意識漸漸模糊。
    何隱極痛,倉皇地翻出一個棕色的小藥瓶,來不及細想,直接倒了一顆藥丸,塞進她的嘴裏,他急切地呼喚她的名字,她卻沒有睜眼,她的身體,軟軟地躺在他的懷裏,卻比從前輕了許多。
    裏間的路遙聽到動靜,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看到離鳶臉色煞白,雙目緊閉,昏了過去,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他顫抖地深吸一口氣,,囑咐何隱好好照顧她,便轉身衝入雨簾中。
    雷聲轟隆,雨越下越急,伴著駭人的雷電,從天際傾瀉而下。
    何隱預感到此種情況的危急,摟著她的雙臂微微顫抖,他緊緊地注視著她,不敢往下多想,這麼多年,他剛找著她,他不能,也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她的滋味。
    沒過多久,路遙像個落湯雞似的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背藥箱的男人。
    “求您……一定要……救……好她!”他顫抖得字不成句,雙眼直直地望著失去意識的離鳶。
    周襄是這鎮上遠近聞名的醫生,有人送他“活神醫”的稱號,他在這行醫幾十年,善用針灸,幾乎灸到病除,離鳶來到這鎮上,便和他有了交情,可這樣的醫生竟也對她的病情犯了難,他給她號了號脈,沉默良久,轉而對路遙道:“接下來的日子裏,好好待她,不要再讓她有強烈的情緒波動。”
    “她,怎麼樣?”路遙和何隱頓覺不妙,異口同聲道,說完兩人麵麵相覷,氣氛甚是微妙。
    周襄沒有說話,認真地給她針灸,這幾年,從她到這小鎮的第一天,他們就認識了,爾後她成了他的常客,每次針灸,她都疼得手心冒汗,可她不曾哼過一聲,他覺得,這樣的女子,一定不是尋常人家。沉默良久,他收了針灸用品,轉身出了裏間,在大廳中停住腳步,斟酌了下,低聲對路遙道:“你是知道她的情況的,當初她心脈受損嚴重,平常隻能靠藥物維持著,再加上生孩子導致的氣血虧虛,一直沒補上來,平日裏鬱結於心,時至今日,她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
    “她的日子,大概還有三到六個月的時間。”
    路遙瞪大雙眼,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嚇得周襄趕緊給他拍背。“路遙,你振作點,你可不能倒下,她和離落還要靠你哪!”在他的眼裏,他們就是一家人。
    路遙機械地點了點頭,順著走廊,搖搖晃晃地走向後院,他一直想著,就這樣陪她到老,可是老天啊,為什麼這樣的機會都不給他?懵懂的離落尚不理解大夫的話,他看見路遙愈加悲傷的神情,小小的手掌費力地撫摸他的臉龐:“路遙,路遙,你怎麼不開心啊?娘親隻是睡著了。”
    “嗯,她隻是睡著了。”路遙重複著這句話,將小家夥緊緊地抱住。
    何隱遠遠地瞧著,心像被人剜了一般,鈍痛難忍。
    那一夜,兩個沒有任何交集的男人,共同守在離鳶的身旁,守了一整夜。
    深夜,何隱隱約聽到她的一句夢囈,她說:“夫君,你別走!”
    一刹那間,何隱哽咽,兩行清淚模糊了眼眶,他抓緊她的手,心中默念:“蘭兮,蘭兮,我是你的夫君,我再也不走了。你說過,這輩子,無論是死是活,我都是你的。我不走了,我天天守著你,你也不要走,好不好?”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