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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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山城裏初夏的風,不知疲倦地一陣接著一陣,拂過湖麵驚起粼粼波光,掠過花草時又沙沙作響,讓人直歎她好不淘氣與頑皮。
    一連三日,都部鴞都被鄭修染看得死死的,但凡他想要起身活動,便會被他一把止住,害得他躺得好生難受。
    也是,都部鴞生於塞北,他就本似那茫茫原野上,翱翔於天際的雪鴞般不屈自在,這乍一讓他整日躺著無所事事,便真如折了他的翅膀般,屬實叫他坐立不安。
    不過好在這兩日鄭修染也未出門,他每日都隻是差胡三去店中稍稍探看,他自己便窩在房中做著之前未做完的活計,也順帶,時不時與都部鴞說些話解悶,若是不然,都部鴞便會更覺度日如年罷!
    翌日。
    都部鴞以為他還要繼續躺在床榻之上“靜養”,所以直到用完早飯,他還是一副懨懨欲睡的模樣。
    鄭修染端著空了的藥碗出去了,還未回來。
    待他再回來時,都部鴞便聽見他似乎在和人說話,兩人說話聲越來越近,直到邁入了房門,都部鴞才透過屏風看清了與鄭修染說話的人——馮大夫。
    馮大夫是鄭修染晨間瞞著都部鴞命胡三去請的,眼下才剛剛到。
    都部鴞並未見過馮大夫,但他從年歲和打扮上,也能看出來,這大夫應是鄭修染請回來給自己的看“病”的。
    可都部鴞沒有病,不止沒病,他甚至還早就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口也已經完全好了!
    他暗自腹誹道,鄭修染哪還用請大夫來回來看自己這麼麻煩?還不如將他的銀槍還予他,他定能立馬一蹦三尺高的起來舞一套“雪域鎖魂槍”法給他看!
    但腹誹歸腹誹,都部鴞卻並未打算阻止鄭修染,因為他知道鄭修染是好意,所以在馮大夫說:“請公子把手伸過來,我替你把把脈。”的時候,他便無比配合的伸過了手。
    隻見馮大夫替他診完脈,捋著胡須起身,才道:“從公子的脈象上看,公子的身體已無大礙。”
    “若是覺躺著不舒服,公子也可以起來上外麵院子裏走走,畢竟適當的活動活動,也對恢複身體有好處嘛。”
    “但是右臂上的傷口還未好全,公子平日裏,還是要多注意著些的,切莫讓傷口沾了水。”
    “嗯。”都部鴞頷首應道。
    “有勞馮大夫。”鄭修染欠身見禮,見胡三替他收好了診箱,又道:“馮大夫請,我送您。”
    “鄭公子客氣。”馮大夫欠了欠身,便往外走去。
    鄭修染看了看都部鴞,也跟著出去了。
    而都部鴞則透過屏風望著鄭修染的背影,暗自喟歎一聲,心道,自己終於不用再被他限製,一直躺這床榻上了!
    可見這連躺數日,著實把都部鴞悶得夠嗆!
    鄭修染將馮大夫送至院門口,仍是喚胡三駕馬車送他回去,他自己便轉身往後廚行去,可這還未踏進後廚門口,便見胡媽媽端著碗羹湯出來,她見了鄭修染便見禮道:“公子。”
    “胡媽媽。”鄭修染回禮道。
    “公子怎會來此?”不等鄭修染答話,胡媽媽又道:“公子若是想吃些什麼,同胡媽媽我說一聲就是了呀!”胡媽媽一邊說,一邊引著鄭修染往後廚門外走,末了到了院子回廊,她才停下來,又道:“這後廚可不是公子該來的地方。”在胡媽媽眼裏,鄭修染這般潔淨明朗的人,是不該來此的,在她看來,鄭修染就該同外麵的那些公子一樣,或是煮茶賞花,或是聽曲觀月,就該同他身上的那襲棉白錦衣一樣,纖塵不染發著光。
    鄭修染卻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道:“並非是我想吃些什麼,而是方才馮大夫過來替硯秋看診過了,說他身體已經沒有大礙,所以從明日起,他便可以不用再喝那補氣養血的羹湯了。”
    把都部鴞帶回來的第二天,鄭修染便將他的存在告知了胡媽媽。
    這倒也不是說鄭修染在這偌大的別院裏連個人都藏不住,而是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想著要瞞著誰,他能將都部鴞帶回來,就必定能保他不受他人所擾。
    再者說,就鄭修染這讓李四一趟接著一趟的煎藥,就是他有心想瞞也瞞不住,所以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告知了胡媽媽,因自己的友人不慎受傷,又不便回家,需要在他這別院修養一陣,如此來得方便。
    而胡媽媽得知了前因後果後,每日除了熬製馮大夫開的那補氣養血的方子外,還另外琢磨著弄了一些別的補氣養血的吃食給都部鴞,當真是把吃慣了辛辣之物的都部鴞弄得叫苦不迭。
    “硯秋公子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這可真是太好了呀!”胡媽媽高興得喟歎,但轉瞬又想起鄭修染後麵的話,便垂眸看了看手中端著的剛熬煮好的甜湯,有些為難地道:“但公子既然說的是從明日起,那這碗甜湯,還是可以送去給硯秋公子喝了的罷?”
    “這是當然。”鄭修染點了點頭,清麗的臉上笑容愈發燦爛,又道:“就說是硯秋,他也不願辜負了胡媽媽這一片好意的。”
    “不如這樣,胡媽媽把這甜湯給我罷。”鄭修染從胡媽媽手中接過湯碗,道:“正好我順道帶過去給硯秋。”
    “嗯,如此也好。”胡媽媽將湯碗遞了過去,末了還不忘叮囑鄭修染,“一會待硯秋公子喝完,空了的碗公子便擱在一旁就是,切莫要再跑一趟了。
    “好。”鄭修染笑著點頭,而後便帶著甜湯回了房。
    都部鴞本來正坐在窗欞邊看些鄭修染收藏的曲兒話本,卻不想他竟又端來了甜湯碗,頓時,如臨大敵般蹙起眉目,道:“適才馮大夫不是說了,我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麼?你還拿這補氣養血甜湯來作甚?”光是聞著這味,都部鴞都覺著膩得慌。
    “馮大夫說歸他說,但是這甜湯你還是得喝的。”鄭修染將湯碗放在都部鴞手邊,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又道:“這可是胡媽媽的一片好心,硯秋你總不能拂了她的心意吧?”
    兩人雖然相處不過數日,但鄭修染已將都部鴞的脾性摸了個七七八八,他篤定,都部鴞一定不會拂了胡媽媽的心意。
    果不其然。
    都部鴞雖然看著甜湯就有些頭疼,但他還是在鄭修染的注視下,繃著一張俊臉把滿滿一碗的甜湯喝了下去,末了,還極其順手的接過了鄭修染的遞過來的水杯漱了漱口,這才將那甜膩的味道驅散了些。
    鄭修染看著都部鴞這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不免覺得好笑,剛想開口揶揄他一番,卻不知怎地,這話到了嘴邊卻又變了,他道:“好了,你快吃點肉脯解解膩罷。”
    “適才回來時,我已同胡媽媽說了,此後不用再煮這些。”
    “你方才喝的這碗甜湯,想來應是最後一碗了。”
    都部鴞正嚼著鹹香辛辣的肉脯,待完全咽下之後,才開口很是無奈地應道:“我是當真喝不慣這些。”
    可喝不慣歸喝不慣,都部鴞卻還是不願拂了胡媽媽的一番心意。
    想來也是,無論是鄭修染,亦或是胡媽媽,他們這種發自內心予人的善意,大概任誰都無法拒絕和傷害的吧?
    鄭修染笑著輕嗯了一聲,然後指了指矮桌上都部鴞方才看的曲兒話本,道:“那這些曲兒話本呢,你可看得懂?”
    “隻看得懂一些。”都部鴞的麵色難得地有些尷尬,但這也不能怪他,他本就在遠離中原的塞北長大,看不懂這彎彎繞繞的曲兒話本也實屬正常。
    “哦?”鄭修染仍是笑著,隻是他那略微拉長的拉音,怎麼聽,都不是很相信都部鴞的話。
    “。。。好吧,其實我全然看不懂。”都部鴞懶懶的靠在椅背上,索性承認了。
    在鄭修染收藏的曲兒話本之中,有不少是經過了幾代人的手的孤本,很不巧,都部鴞之前看的那本便是,那孤本別說是來自塞北雪域不通中原音律的都部鴞,就是換一個對曲兒不感興趣的水雲人來,都不一定能夠完全看明白。
    “你既看不懂,還整日拿著它做什麼?”鄭修染搖頭失笑道。
    “這不是你讓我臥床靜養,閑來無事麼。”都部鴞勾了勾唇,十分愜意的眯著眼,“反正左右都是打發時間,就隨便看了看。”
    “這。。。你啊。”鄭修染無奈的搖了搖頭,似不知該說點都部鴞什麼才好,便轉而言其他,道:“既然馮大夫已說過,你的身體沒有大礙,那麼再等多兩日,我便將你的銀槍還予你罷。”
    “為何還要再等多兩日?現在還予我也不無不可。”都部鴞看著鄭修染,淺色琉璃眸裏溢起他不看透的幽深。
    “嗬嗬~”鄭修染聞言竟輕笑出了聲,他上下將都部鴞打量了一番,然後意有所指道:“就算我眼下便將銀槍還予你,你又意欲如何?”
    “我。。。”都部鴞剛開口,卻又被鄭修染笑著打斷。
    鄭修染道:“就算我這別院裏沒有藏著什麼大姑娘,但硯秋你若仍隻著這身衣出去,總歸還是有些不妥的吧?”
    “。。。。。。”都部鴞這才似想起了什麼似的,他低頭一看,而後他那張硬朗銳利的俊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絲窘迫,他身上,果然隻穿著一身裏衣!
    這一連多日臥床未出房門,都部鴞倒是把這茬兒給忘了!
    他之前身上的夜行衣浸滿了血,這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損在他手裏的打手們的,後來又被追趕劃了些口子還被自己撕下了一塊,別說如今不見,就是還在估計也穿不了了!
    想他都部鴞銀槍在手縱橫江湖來去自如,如今流年不利被迷煙放倒就不提了,怎還落到沒衣穿的境地?
    此事若是傳回塞北雪域,落入了義父和師兄弟們耳中還能了得?!
    “你的衣可否。。。”都部鴞開口,是想問鄭修染,可否能將他的衣先借予自己穿。
    可孰料。
    “你看。”鄭修染笑著將都部鴞拉起身來,與自己並肩而站,“別說我願不願意將衣裳借予你穿,縱是我願意,我的衣,你也穿不了。”
    早知都部鴞身形高大硬挺,卻不料在與身材清瘦的鄭修染相較之下,兩人之間的區別竟是如此之大。
    這還不說體魄如何,就單論身形,都部鴞就足足比鄭修染高過了兩個頭還有餘!
    別說是鄭修染的衣裳,就是他隨身佩戴著的玉佩,轉係於都部鴞腰間,大小都不太合適。
    “。。。。。。”顯然,都部鴞也意識到了這點,當下便沉默了下來。
    往常,都部鴞除去目標完成任務後便會回到專門接納他們這類人的據點,據點裏有他們各自特定的房間和特定的物品,比如好酒的,房間裏就全是美酒佳釀,好聲色的,房間裏便暗藏嬌娥美人,而都部鴞既不好美酒也不好美人,他的房間裏就隻有他提前備好的衣物與銀兩。
    都部鴞沒有什麼偏好之物,無論人還是物他都沒有。
    起初大概因是疲於奔命而無暇顧及其他,而後來則是因為他看慣了生死,其他諸多心思就反而因此淡了下來不了了之。
    所以直到現在,一直陪著都部鴞,與他關係最為緊密的也不是別的人或物,而是他的那柄銀槍。
    時至今日,都部鴞與這個世間的聯係,好像就隻有那柄銀槍。
    而那柄銀槍也一直陪著都部鴞行走在這條沒有歸途的絕路上——殺手沒有退路,隻有生為殺戮,死於殺戮!
    都部鴞思緒飄遠,麵色便漸漸沉了下來,淺色琉璃眸子越過鄭修染落於遠處,盡頭是一片血色的荒蕪。
    鄭修染以為他是在為此小事煩惱,當下便輕輕的推了推他,道:“硯秋不必為此在意,適才我已讓人去裁縫鋪定了衣,想來,兩日也足矣。”這也是為何,鄭修染說要再等兩日才肯把銀槍還予都部鴞的原由。
    聞言,都部鴞如夢初醒,他那雙淺色琉璃眸子也漸漸有了聚點,他抿了抿唇,道:“如此,我這便先謝過公子了。”
    “硯秋怎地還稱我為公子?你我眼下還這般生疏,實屬不當啊!”鄭家少年初長成,心有善意一片赤誠,他心想,雖還未與都部鴞對飲過酒,卻早已將他當作摯友。
    而摯友之間,還稱公子,便是不該。
    鄭修染搖了搖頭,淺笑著轉身坐回椅中,也不待都部鴞應,話鋒一轉又道:“那這兩日我便也不出門了罷。”
    “正巧先前我一直忙於活計,這些曲兒話本呐,我都好久未曾看過了。”
    “不若你我一同看來,若是遇著你看不懂的,我還可以講予你聽。”
    “豈非美事?”
    “你且等著,我這就去煮一壺新茶來!”說著,鄭修染就拎起矮桌上的砂壺出去了,也不待都部鴞反應。
    可不知怎地,都部鴞卻在鄭修染這一番看起來有些迫不及待的舉動中,品出了幾分是有還無的寂寞來。
    可生於錦簇之家的鄭修染,又為何會寂寞?
    都部鴞想,大概是因為他的稟性使然吧!
    鄭修染生於驕奢之家,卻全無驕奢之氣,他心性純粹,且又很善良,單這兩點怕是就注定了,他和外邊那些樂於享樂的公子哥兒處不到一起!
    再加上鄭家就他一個公子,不說老宅裏的鄭懷笙和鄭夫人是他的爹娘長輩,就說這雅致至極的別院,都部鴞想,除了自己這個外來之人以外,又還有誰能與鄭修染對坐,如同尋常人般暢談?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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